你或許之前不太熟悉他的名字,
但今起你一定要知道他的傳奇。
李苦禪的12個人生切面》
01 李苦禪·初印象
那一晚,他的莫逆之交做了一個夢:
“前夜,夢與苦禪同登西山觀紅葉,評狀元紅酒。苦禪傾酒于硯,笑磨朱墨,以酣暢恣肆之筆,寫名山半醉之態,囑余為題。余以為畫外及無畫處有畫,詩在境中,何用題句?夢醒后,殘月在天,樹影拂窗,遍體生寒,乃披衣而起,于低徊中憶及前塵,淚雨滂沱,不知東方之既白也。”
圖 | 視覺中國
“那一夜,苦禪剛剛去世不久。他已經八十四歲了,走完了精彩、奇絕、神威凜凜而悲歡交集的一生;而我也已經八十八歲,我的人生也快走完了。”
“但我們其實并不老,我們這一生所經歷的大起大落、大悲大喜,隨著世事的大動蕩取得的大成就,都讓我們詩思不老。激烈壯懷,瀟灑行止,依然當年。”
1983年6月11日,李苦禪在北京逝世,享年84歲。次年,他的苦難知己王森然攜此夢離世赴約。
留下這仙家對飲的夢跡,供我們去捕捉大師未泯的神韻,瀟瀟的筆骨。
02 捐,再捐!
今年6月11日,還是我國的“文化和自然遺產日”。李苦禪生前心系文物,搶救性地收藏了戰國至清末民初的幾百件碑刻拓本和書畫珍品,有的古畫,是他拿一個月薪水換的,妻子呢,只得跟人借錢買米。他囑托家人在自己離世后,將珍貴文物無償捐贈給國家。
在李苦禪去世三周年時,他的夫人李慧文代表全家,將先生作品還有他珍藏的文物四百多件,以及生活、工作用品,全捐給國家。后來,又捐出藏品一百多件。
在他看來,收藏首先是為了保存,避免被不懂其價值的人毀壞。其次是用作摹習的教材,而不是為轉手獲利。文物的歸宿是國家,這樣所有人才能夠欣賞到先人的文明與智慧。
1899年1月11日,李苦禪出生于山東高唐縣李奇莊的一戶農家,原名李英杰。雖家境貧寒,但他從小受到故鄉濃厚的傳統文化熏陶,尤其對畫畫有著極高的興趣和天賦。
20歲那一年,來到北京的李苦禪,師從年長他近四歲的徐悲鴻學習西方繪畫藝術,考入當時國立北京美術學校(今中央美術學院)西畫系。徐悲鴻稱贊他的畫“天趣洋溢,活色生香”。
他認同徐悲鴻“中西合璧”的思想是為了改造中國畫,但如果不深入學習中國畫又談何掌握其藝術真諦?
經一番尋尋覓覓,1923年秋,李苦禪正式拜齊白石為師,學習國畫。這一拜不僅令中國大寫意繪畫的傳承翻開了嶄新的一頁,也留下了一段“齊門苦禪”惺惺相惜的師生佳話。
04 “窮學生”耿直二三事
李苦禪清楚地記得拜師那一天,“我一去啊,就說,老師,我來拜門了啊,我可沒學費。您等我,入社會(工作了),掙了錢了我就孝敬您。”齊白石也沒在意,反倒十分欣賞他的樸實。
就這樣,李苦禪白天在學校里學習西畫,每周有三個晚上赴齊白石家中學習國畫。他常安靜地站在齊白石身旁,觀察老師作畫,體會畫中意境。不過,在自己作畫時,卻不刻意模仿老師的筆墨技法,也避開老師常畫的題材與構圖。
“蝦、小雞、蟹都是老師常畫的,早已創出了自家面貌,若再跟著畫,就脫不開他,創不出來了。”他是求新求變的,有自己的美要抒發的。
05 偷吃作畫工具
畫藝是突飛猛進了,李苦禪不得不面對現實問題:雖然學校免收學費,但依然沒錢買畫具,只能撿同學丟掉的破舊畫具來使用。
那個年代學素描不用鉛筆用木炭條,然后給學生發一個面包作擦拭修改之用,等同學散學了,李苦禪就偷偷把擦黑的面包吃了,只要不餓肚子,他就能撐下去。
06 “別惹,他有功夫!”
日子實在捉襟見肘,李苦禪只好利用晚上的時間去拉洋車賺錢糊口,可是當時像北京繁華的前門一帶,不少拉洋車的每天早就在等生意了。他不想跟這些窮兄弟去搶生意,就接往海淀(當時還很偏僻的地帶)跑的活兒。
畢竟年輕,夜深也怯,為了防身,他腰里掖了個七節鞭,后來就傳開了,說有個山東大個兒拉車的,別惹,他有功夫。
07 苦盡甘來
李苦禪的清苦與窘迫被同學看在眼里,有個叫林一廬的給他贈名“苦禪”,苦,即苦難的經歷;禪,古稱寫意畫為禪宗畫。他欣然接受,立刻把自己的本名李英杰改成了李苦禪。
吃得苦中苦,方悟畫中禪,李苦禪,就是這么來的。
1925年在畢業展覽上,除了油畫作品,李苦禪還展出了8幅寫意花鳥畫,筆墨灑脫,意境高遠,校長林風眠觀后將其全部買下。
后來,林風眠、徐悲鴻先后聘請李苦禪擔任國畫教授。新中國成立后,他轉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桃李天下。
08 大!
世人今稱李苦禪為“中國近現代大寫意花鳥畫大師”,在他提一支中西合璧、意在筆先的畫筆,開辟出大氣磅礴、氣魄懾人的大寫意國畫新天地。
“大”是李苦禪繪畫顯著的特點。
年過八旬的李苦禪老筆猶勁,為人民大會堂創作了巨幅《松鷹圖》《盛夏圖》以及《墨竹圖》《勁節圖》。
《盛夏圖》縱368厘米,橫580厘米,其荷花如盆,荷葉如蓋,荷梗如臂,荷,石,水,鳥,組成了龐大畫景。這不僅是他平生最大篇幅巨作,也是中國大寫意花鳥畫史上首件最大篇幅巨作。
盛夏圖 李苦禪紀念館藏
勁節圖 李苦禪紀念館藏
國畫常識《何為花鳥畫?何為大寫意?》
花鳥畫,顧名思義,泛指以花卉、鳥、獸等動植物為主體的繪畫,亦是國畫一大分類,多講求精細或趣味,刻畫以精巧、傳神為主。
大寫意,即以張條疏散、施墨粗放為特點,削繁為簡、遺形取神為手法,創作者多為潑墨粗畫。小寫意,即以簡練歸融為特色,多強調筆墨中之情趣,不茍求惟妙惟肖,但求整體氣勢與著色。
工筆,與寫意相反,多求刻畫入微,手法以細膩、準確為度。
09 李苦禪的鷹
李苦禪擅畫鷹,筆力雄健,夸張變形極具個人風格,可謂一絕,與“齊白石的蝦,徐悲鴻的馬,李可染的牛”齊名,成為近現代畫壇中最叫響的個人代表題材之一。
松鷹圖 李苦禪紀念館藏
據說,當他把在家鄉河塘所見的魚鷹畫進大寫意作品,興沖沖拿給老師齊白石看時,白石老人也在那畫魚鷹呢,畫的是山水間的一群魚鷹。可齊白石看了他的畫之后,非常感動,且評價道,“余門下弟子數百人,人也學吾手,英也奪吾心,英也過吾,英也無敵。”
李苦禪畫的鷹,是有融會貫通國畫和西畫的匠心在內里的。如何表現出猛禽的分量?一個大黑罐子,因了高光部分,我們一看就知道它有分量。可提筆潑墨,總不好在鷹身上加高光,所以李苦禪創造了一種世界上沒有的“鷹”:長著“白翅膀”的鷹。這樣,鷹羽翼之飽滿、氣勢之威猛,就渾然地被刻畫出來了。
10 國畫大師,也是我黨地下情報員
1937年,北平淪陷。那段經歷李苦禪的夫人李慧文在后來的回憶文章中這樣寫道:
“苦禪生性正直,遇強敵也不屈服。在敵偽時期他不肯到“新民會”(漢奸組織)任職,暗地里卻協助八路軍、地下黨的工作。
為此,日本憲兵隊抓捕了他,關押在沙灘原北大紅樓地下室里。苦禪在那兒受盡嚴刑:拷打、灌辣椒水、壓杠子等,但他始終寧死不屈。默誦著文天祥的《正氣歌》,與敵人頑強斗爭到底。
當時苦禪已是社會上有名的畫家、教授。日本憲兵沒從苦禪口里得到什么,又沒抓到實證,不便定罪,一個月以后釋放了,但苦禪被打得渾身是傷。”
豐子愷有言,“大藝術家必是大人格者”。一個大人格者的氣節往往在危難關頭才體現得淋漓盡致。
11 “所謂人格,愛國第一”
被釋放后,他仍以賣畫之資暗中支持地下抗戰。一次,前門商號要訂一百個扇面,只給了三天時間。李苦禪為了交工,只睡了一晚。按他的創作性格來說,特別討厭重復,可這時候,他說,“還考慮什么為藝術而藝術,趕快把畫兒賣出去了,我有了錢了,援助地下工作,救國第一”。
他跟學生講,“人無品格,行之不遠,畫無品格,下筆無方”,所謂人格,最重要愛國第一。
12 苦就是禪
成大師者,哪位不苦?
青年徐悲鴻求職屢屢受挫,痛苦和失望強烈地攫住了他,他甚至狂奔到黃浦江邊,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齊白石自述,“自從盧溝橋事變至今,已過了六個年頭,天天提心吊膽,在憂悶中過著苦難日子。雖還沒有大禍臨身,但小小的騷擾,三天兩頭總是不免。我這個八十開外的老翁,哪有許多精力,同他們去作無謂周旋……”就在齊老愁悶難遣之際,夫人胡寶珠溘然長逝。
生前被嫌作品一片黑,看不懂,黃賓虹曾落寞地說,“等我過世50年以后,人家就看得懂,就會認識我了。”
看似瀟灑的張大千求學途中也曾遭土匪綁架,晚年漂泊四海,思鄉而不得歸。
回望中國百年美術史,在此提及的未提及的大師者,無一不是蘸著苦難的墨,繪就一方純粹與熱愛的。
苦禪摯友王森然謂“苦禪”二字:不忘天下苦人,不憂一人貧苦,樂在苦中。
何妨繼續做那一場如畫的夢:
“名山半醉,苦禪也半醉,他把酒倒入硯中,笑研朱墨,那硯中殷紅一片,哪里是墨,分明是一腔子熱喇喇的壯士之血!他名為‘禪’,便‘勇猛精進’了一生,真是深通禪意者!”
致敬所有浴苦而生的人生。
李苦禪畫作出自國家博物館
文中插圖及內容支持
《守護文脈的書畫大師·李苦禪》節目
制片人 | 張天宇 編輯 | 王若璐
瘦高個子,衣著樸素,發型凌亂,滿臉滄桑,在田間地頭碰到郭進考,好多人的第一印象:“這是一位地道的老農民”。
培育小麥新品種33個,累計推廣應用面積4.2億畝,增產小麥100多億公斤,節水超130億立方米,創造經濟效益上百億元。這是郭進考團隊50年育種生涯交出的優異“答卷”。
“麥癡”郭進考是國家小麥專家組顧問、河北省小麥專家指導組組長、石家莊市農科院原院長、河北省小麥育種原首席專家。他用半個世紀的“加減乘除”之道,展現了一名科技工作者為民育種、為國分憂的初心。
最近,作為全國人大代表的他,又將“關于小麥主產區良種補貼的建議”帶到了全國兩會上。
“加”:讓每一寸土地生產更多小麥
驚蟄時節,氣溫回暖,河北省辛集市馬蘭農場里,2000多個小麥實驗小區的麥苗正沐浴著春光返青生長,郭進考的小麥育種團隊又進入了春管忙碌季。他們要觀察不同品種麥苗的長勢和抗寒性,記錄成千上萬組數據,沙里淘金般選育小麥“優等生”。
先前培育的“優等生”每年都在交出驕人“答卷”。2022年夏收,在邢臺市南和區閻里村,專家測評組對50畝節水高產小麥“馬蘭1號”高產攻關田進行現場實打實收測產,畝產量高達863.76公斤,創下全省小麥畝產歷史新高。
一面世就驚艷世人的“馬蘭1號”新品種,正是由石家莊市農科院、辛集市馬蘭農場、河北大地種業有限公司聯合培育的,主要育種人就是郭進考。
誰能想到,作為我國小麥主產區,20世紀70年代,河北小麥畝產量曾長期在二三百公斤徘徊。從低產到中高產,再到超高產,河北小麥畝產量跨越式增長背后,浸透著郭進考等小麥育種人50年的心血和汗水。
1951年出生在河北一戶普通農家的郭進考,對兒時的深刻記憶是挨餓。“小時候是糠菜半年糧,只有過年才能吃上白面饅頭。”郭進考說,有一次,因肚子餓誤食野果,他還昏迷了兩天。
“如果能放開肚子,可勁兒吃白面大饅頭,該多好啊!”懷著這種樸素愿望,郭進考考進了農校,1973年畢業后分配到剛籌建的石家莊地區農科所。
剛進農科所大門,郭進考一下子就懵了,心涼了半截:辦公在四面透風的破舊小樓,試驗田是漏水漏肥的滹沱河沙地,很難取得科學數據。一無育種資源、二無試驗設備、三無研究資金,科研基礎薄弱……
“當時,老領導鼓勵我說,我們共產黨人就是在一窮二白中強起來的。只要我們有信心、有決心,就沒有干不成的事。”一番話讓郭進考豁然開朗。
中專畢業,缺知識怎么辦?補!利用業余時間,他“啃”下《育種學》《遺傳學》《統計學》等十多部專著,記下十幾萬字學習筆記;沒經驗怎么辦?學!他和同事們像小學生一樣,隔三岔五到中國科學院、中國農科院等單位求取“真經”;沒有實驗材料怎么辦?求!他們三上西北、四去河南、五到山東、常跑北京……
哪里有知名小麥專家,郭進考和同事就去哪里拜訪。數十位專家為他們答疑解惑,上百位同行互通有無,他們收集到500多份國內外種質資源。
1975年秋,郭進考和三四個同事來到辛集馬蘭農場,開始了育種試驗。“他們背著行李,拎著鍋碗瓢盆走進了馬蘭村。我記得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們到這里安營扎寨,給你們添麻煩了。”辛集市馬蘭村村民張尊說。
當時的馬蘭農場,“土壘屋頂土壘墻,老鼠進出太平常,蚊蠅跳蚤要成精,夏天漏雨,冬天透風”,條件特別簡陋。郭進考一頭扎到這里,一干就是一輩子。
夏收時節,農民用鐮刀割麥子,他們卻要把麥子一棵棵連根拔出來,白天晾曬,晚上手工脫粒。一個麥收要脫粒十天半月,每天只能睡三四個小時。累了,往麥秸上一躺就睡著了。一個麥收下來,每個人都要掉幾斤肉,脫幾層皮。
“郭老師看起來比我們更像農民。”張尊說,有一次,小麥灌漿時突下大雨,老百姓都往家里跑,郭進考他們卻往雨里沖,到麥地里盯著麥苗,看哪些生命力最頑強。最后他們都被淋成了落湯雞一樣。
功夫不負有心人。
1988年,郭進考課題組歷經十多年培育的早熟、豐產、耐旱型品種“冀麥26”問世。普通小麥畝產二三百公斤,“冀麥26”在大面積種植條件下畝產達400多公斤,短時間內創下河北推廣面積最大、推廣速度最快、增產效益最高的紀錄,并迅速推廣到北方六省市和新疆,轟動了半個中國麥區。
郭進考團隊再接再厲,又培育出“冀麥38”“石4185”“馬蘭1號”品種,畝產量分別超過了600、700、800公斤,不斷刷新著河北高產紀錄。
“科技賦能,郭老師實現了讓每一寸土地生產更多小麥,讓老百姓的飯碗端得越來越牢。”河北省農業技術推廣總站原站長周進寶說,從20世紀80年代末“冀麥26”畝產400多公斤,到2021年新品種“馬蘭1號”畝產超過810公斤,30多年時間郭進考團隊把河北小麥單產高產紀錄提高了300多公斤。
“減”:讓每一粒小麥消耗更少的水
馬蘭農場節水小麥展廳里,一棵近3米高的小麥標本格外引人注目。“原來節水小麥的根系這么發達,難怪可以鉆進深層土壤找水喝。”參觀者時常發出這樣的驚嘆。
馬蘭農場里有一塊“零水試驗田”,節水小麥在這里播種后一遍水也不澆,全靠自然降水,卻能取得畝產近500公斤的驕人成績。秘密就隱藏在小麥根系里。記者曾在一個麥收季節看到,這里的麥田挖出了一個3米深的土坑,土坑旁邊尚未收獲的節水小麥根系,已深深扎入土壤2.5米以上。
作為我國小麥主產區,華北平原在小麥種植上曾經講究“肥大水勤,不用問人”。然而,河北是水資源匱乏省份,如何實現既要少用水,又要多打糧?郭進考意識到,高產品種多不耐旱,往往產量越高,需要的水就越多。培育節水高產小麥新品種,對華北平原地下水恢復和保障糧食安全意義重大。
郭進考在全國率先提出節水小麥育種新理念,努力“讓每一滴水生產更多的糧食”。就這樣,郭進考和同事們在早熟穩產、高產增量基礎上,深入展開節水小麥育種研究。
農業農村部小麥產業技術體系崗位科學家何明琪研究員一直跟隨郭進考開展節水小麥育種工作。他說:“郭老師提出‘小麥水分調控垂直選擇’新方法,告誡我們要像繡花一樣,仔細發現、認真比對,把各項科研數據記錄準確。”育種團隊“大海撈針”一般,把具有抗旱、豐產雙基因的品種一一納入數據庫,再重新進行配對、組合、評分,選出抗旱高產“優等生”。
通過無數次探索創新,最終,郭進考團隊摸索出“前水后旱,同一世代水旱復合選擇”這一節水高產育種新方法。歷經多年不懈努力,他們培育出節水與高產相結合的新品種,創下畝產716.7公斤的高產紀錄,成為國家標桿品種,在全國8省(區)推廣面積上億畝,增產小麥21.2億公斤,節水量高達16.3億立方米。
隨后,一系列表現更優異的節水抗旱與穩產高產相結合的小麥新品種相繼在馬蘭農場問世,結合科學用肥、精細整地、合理用藥、標準化播種、播后鎮壓等配套技術,實現了“澆一水保千斤、澆二水一千二”的新突破。
高產與節水相結合,使得“石麥15”“石麥22”等河北省6個品種被評選為黃淮麥區北片節水性較好的綠色小麥品種。經河北省主管部門組織專家連續8年68點次的驗收,節水小麥澆一水畝產均在500公斤以上,最高達646.7公斤;澆兩水畝產590公斤以上,最高達711.5公斤。
2021年,馬蘭農場培育的6個“馬蘭”系列小麥品種全部通過河北省農作物品種審定委員會審定,涵蓋了節水高產、優質強筋、優質專用等類型。其中,具有節水、抗倒、抗寒、高產等特點的超高產節水品種“馬蘭1號”,在邯鄲市魏縣愛耕種植專業合作社千畝示范方畝產突破800公斤“天花板”,經專家實打實收,平均畝產超過810公斤。
這是河北小麥首次大面積畝產超過800公斤,創全省小麥節水高產最高紀錄,使河北小麥最高單產量提高了100公斤。這一品種,推廣1億畝就可滿足1000萬人5年的小麥需求;節水50億立方米,相當于350個西湖的儲水量。
有了節水品種,昔日農業“用水大戶”,今朝變為“節水先鋒”。種植節水高產小麥品種的農戶,如今只需要澆兩水左右,就能實現穩產高產。全省小麥產量不斷提高,用水量卻比高峰期減少了一半。這其中,品種在節水上的貢獻率就能占到45%左右。
得益于一系列抗旱節水品種的推廣和“節、引、調、補、蓄、管”綜合治理措施的實施,河北省地下水“大漏斗”得到有效治理,大多數地下水超采區地下水位持續回升。最近5年,河北累計壓減地下水超采量33.1億立方米,基本實現采補平衡。
“乘”:讓技術推廣發揮良種幾何效應
良種有了,如果沒有耕種的“良法”,就會成為空中樓閣,中看不中用。
近年來,郭進考一直向“綠色高效優質專用品種+田間系統化管理”進軍。2018年,馬蘭農場成立了河北省老專家工作站,年近七旬的郭進考擔任站長,不辭辛勞奔波在各地田間地壟上,他與農民面對面,進行手把手指導,推廣新品種、新技術、新裝備、新機制和產業化全程服務體系。
在馬蘭農場大地種業公司,每一袋小麥種子里,都裝有一張與本品種配套的栽培技術明白紙。這是郭進考立下的“規矩”,繁種單位要把良法配套技術與良種一起,完整傳授給農民。
這個規矩,源自郭進考與農民的一次交談。
有一次,在查看節水小麥長勢時,一位農民告訴郭進考,自家種植的節水小麥沒能達到預期效果。刨根問底后郭進考得知,這位農民按照普通小麥品種管理方式種植節水小麥,方法不對頭。郭進考說,每一個品種都有各自特點,光有良種還不夠,還要配套推廣良法,才能把品種優勢發揮到極致。
“我眼中的郭進考,一直‘長’在麥田里,‘長’在自己崗位上。”河北省農業技術推廣總站原站長周進寶說,郭老師走到哪里都能和農民打成一片。每到不同地方培訓指導,他都結合當地實際,有所側重,講課既有水平又通俗易懂。農技人員聽了有收獲,農民聽了很“解渴”,關鍵是技術推廣應用后確實管用。
每到小麥生長期,郭進考都深入各地田間地頭,去把脈問診、傳經送寶,推廣傳授小麥管理配套技術。他經常被省內外參觀學習的種糧戶團團圍住,拿起話筒一講就是1個多鐘頭,站在地里一曬就是大半天。有時候,一堂田間課講下來,他能一口氣喝下兩三碗白開水。
“群眾的問題就是我服務的方向。”郭進考常把“科學種田”掛在嘴邊,在他看來,“新品種+新技術+新裝備+新農人”和土地集約化利用都非常重要,這既是幫助農民們精打細算降本增效,更是為了做好生態農業可持續發展這篇大文章。
在一些地方,不少農民按照傳統做法,一畝地要播種30斤麥種,甚至更多,這不僅浪費種子,還容易影響產量。對此,郭進考總是苦口婆心,努力幫村民扭過思想這道彎兒:“小麥講究斤籽萬苗,一畝地播25斤麥種,一棵小麥會生出倆穗,準能保住45萬的畝穗數,1個穗約35個粒重1.4克,一畝地就是630公斤的產量。”“提高整地質量,播種均勻一些,一畝地播25斤麥種就行嘍!不光省種子,還能高產!”
郭進考總是說,農業要算大賬,能省則省,節省了就能提升種田效益。每畝地哪怕少澆一水、節約種子1公斤、增產10公斤,河北3300萬畝小麥,算下來就能節水16億多立方米、節約種子3300萬公斤、增產3.3億公斤。
這些年,郭進考培訓指導的足跡還延伸到山東等地。
2021年11月底,郭進考到山東省德州市寧津縣考察小麥苗情。頂著冷風,他和村民們在麥地里轉了一圈又一圈,看了足足有3個多小時。摸清楚了麥苗情況,郭進考又和小麥種植戶王書嶺等人圍繞著田間管理聊了大半天。
一個山東人,咋跟河北的專家走得這么近?原來,寧津縣土壤中等偏鹽堿,種植一般的小麥品種,畝產很難“破千”。20年前,王書嶺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引種了郭進考培育的“石家莊8號”,結果第二年畝產達到550公斤,較往年多打了100多公斤。這個消息就像爆炸新聞,在村子里一下子就傳開了。
從此,“石麥15”“石麥22”“馬蘭1號”,郭進考新育成的品種一問世,王書嶺就第一個搶先試種,并帶動周圍群眾跟著一起種。如今,當地種植郭進考小麥新品種已逾20萬畝,每年促農增收5100多萬元。
多年來,從辛集市馬蘭農場走向全國的節水麥種突破7億斤,推廣遍及河北、河南、山東、山西、陜西、新疆等地,覆蓋面積3500多萬畝。
“除”:讓“匠心育種”成為一生所求
擇一事,終一生,不為繁華易匠心。郭進考淡泊明志,在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育種一件事。一個破草帽,他一戴就是好多年;去地里,經常步行或者騎上一個電動車。大家都說,他就是一個農民,而且比普通的農民還辛苦許多。
20年前發生在藁城市農科所的一件事,石家莊市農科院小麥研究中心原副主任韓然仍記憶猶新。“那天,我們正在開會,聽見院里有人吵吵,說有個農民大伯被看門的小伙子攔下不讓進。我出去一看,這哪兒是什么農民大伯啊,這明明是咱河北省的農業專家郭進考啊!”
雖然自己不修邊幅,但他對育種的事卻下足了“繡花功夫”。郭進考常說,農業科研人員的腿,應該“長”到地里。只有扎根播種、管理、收割、脫粒、考種一線,去真正了解每一個環節,才能得到一手數據,做出來的成果才有效。
2010年秋,郭進考帶領團隊成員在趙縣種場實施小麥播種,因試驗用地肥力不足,便買了濕牛糞來勻地培肥。牛糞水分高,工人用鐵鍬拋灑時大小不一,極不均勻。見此情形,郭進考說,這大塊牛糞不整碎,等小麥播下去后,肯定會因為肥力不一致出現缺苗斷壟現象,一年辛苦可就白費了啊!
說話間,他就抓起大塊的牛糞,用手一點一點掰開撒出去,還拿起鐵鍬給工人們示范如何才能撒勻,腳上和褲腿上都沾滿了糞土。當工人們得知這個黑痩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郭進考時,禁不住伸出大拇指悄聲說:“這老頭還真厲害,這么大本事的人還干這活兒!”
2021年,秋汛來襲,河北大片麥田因積水推遲播種。雨剛停,郭進考就深一腳淺一腳進了麥地,指導農民翻土晾墑,搶時播種。他緊跟在播種機后面,不時彎下腰,用手指翻開疏松的土壤查看。一著急,他還單腳踏上播種機,蹲在上面盯著它工作。
郭進考還提出溫熱帶交替選種模式,成為第一個去海南省進行小麥育種加代的人,實現了小麥育種由一年一代變成一年兩代。育種速度提高了,工作量隨之增加。由于使用的是北方培育的麥苗,為提高移栽成活率,郭進考白天在河北起苗,晚上坐飛機到海南,第二天一大早下地移栽,披星戴月,風塵仆仆。
有一年,衡水一塊麥田因冬季低溫導致嚴重凍害,需要查找技術原因,周進寶就打電話向郭進考請教。當時郭進考剛到海南,嗓音沙啞,非常疲憊。他問了一些細節,查看了發過去的視頻、照片,可還是覺得得到現場才能準確找出原因。
“郭老師毫不猶豫地對我說,我這就去機場,今天趕回去。”周進寶說,他馬不停蹄到衡水查看現場,解決問題后,又連夜趕飛機回到海南。
“地里再熱我也要下地干活,我有基本功不會中暑。”“農民說好是我最大的精神享受。”看到自己培育的品種和先進技術被農民廣泛應用,促進增收,是郭進考最高興的事。唯獨讓他感到遺憾的,就是每逢節假日家庭身份的缺失。
“1989年中秋節傍晚,我們正準備吃飯,媳婦帶著哭腔打來電話問我,‘你都多少個中秋節沒回家看看孩子、跟爹娘一塊吃頓團圓飯了?’當時在場的十幾個人都鴉雀無聲,默默低下了頭。”大學畢業后就加入郭進考研究團隊的石家莊市農科院小麥研究所原所長史占良回憶說,當時,郭老師提議,咱們一起朝月亮磕個頭、許一個愿吧,就算是給家人祝福,給爹娘盡孝了。
天天忙育種不著家,郭進考覺得特別對不起老母親。1985年5月的一天,家里捎信讓郭進考回去,等他回到家里,發現母親正蜷縮在炕上咳嗽不止,已經病了1個多月了。“我埋怨她為什么不告訴我,她有氣無力地說,‘怕耽誤你的工作,我挺挺就過去了’。當時,我的眼淚唰唰地掉了下來。”郭進考說。把母親匆匆送到醫院托人護理后,他又奔向馬蘭農場。如今,老母親已離開人世,給郭進考留下了無盡遺憾。
“忙起來,不知道啥時是周末、啥時是假期,只記著小麥的生長周期。”郭進考的老伴對他很理解,小麥就像家人一樣,只有走進麥田,他心里才踏實。
郭進考如今非常注重對科技后備力量的培養,目前團隊培養了國家級專家5人、省管優秀專家5人。2000年以來引進和培養博士后2人、博士4人、碩士7人,成為河北省首批小麥創新團隊。團隊中5人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
“科研要有哲學思維,育種人不僅要站在育種的角度,更要站在農業發展的高度看問題。小麥產業是系統工程,育種處在最前端,雖然在整個產業鏈條中只是一部分,卻是農業大產業的核心所在,育種人要以小博大,為產業發展貢獻力量。”郭進考說。
5次榮獲國家科技進步和技術發明獎,3次獲省長特別獎以及何梁何利基金獎,多次獲全國和省級先進工作者稱號,諸多榮譽加身卻不改育種人本色,如今,年過七旬的郭進考仍然一年四季“長”在田里。
今年,郭進考已經72歲了。“有人問我,你準備干到什么時候?我國小麥有著5000多年歷史,在它面前,我覺得我還年輕。只要我這身子骨還能站在麥田里,我還能干得動,我就會在地里一直干下去。”郭進考說。(記者李鳳雙、范世輝、齊雷杰、白明山)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