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帶貓咪逛動物園。在家無法無天當皇帝的貓主子,在老虎面前就是一副文弱乖巧,安靜如雞的模樣。
主人:你平時不是挺豪橫嗎? 貓:說什么呢?人家是淑女,見到偶像好開心。
主人買了一只大龍蝦回來,想給狗狗顯擺一下,沒想到狗狗嚇到貼墻角。
有哈士奇的朋友可以買只大龍蝦試試,看二哈還敢不敢拆家,哈哈哈。
薩摩耶第一次見到老虎,被嚇得連主人都抱不住:你撒開手,我惜命我先跑!
一只巡游的豹子:哎呀媽,掉坑里了啊,好多人,嚇死!
一群無辜的游客:我們才被嚇死了好嗎?
不知道這只喵星人是被蟑螂嚇傻了,還是在模仿被摔得四腳朝天的蟑螂?
如果是前者,可太慫了,如果是后者,那也夠智障的。主要表情太傻了,捂臉。
猴子撿到一塊鏡子很好奇地拿起來看,沒想到一下子看到自己的模樣竟然把自己嚇了一大跳。
不知道是被自己丑到了,還是帥到了,哈哈哈。
生活中那些看起來很討嫌的狗,其實私底下都是逗比。
蜥蜴被人摸了一下,頓時嚇得抬起兩條腿就跑,太逗了。
蜥蜴:我被摸了,不干凈了啊,暴風溜走哭泣。
也不知道這頭鹿到底看見了啥,角都給嚇掉了啊,掉了啊,了啊,啊。哈哈哈。
貓:你呆毛起來了我給你舔舔,感動不? 鼠:不敢動,不敢動。
主人在家看懸疑驚悚電影,音效一出來,貓咪被嚇得立馬站了起來,神秘兮兮地左看右看:鏟屎的 ,你聽到沒得?有恐怖的聲音。
小熊貓,干脆面君,突然被來人嚇一跳,舉手就是一個投降:隊長,是我,別開槍!
貓咪惡作劇,把烏鴉嚇一跳,烏鴉表示:幸好我會飛。
被嚇到的兔子:人嚇人嚇死人啊,不,兔嚇兔嚇死兔啊,你個二貨!
狗子:天吶,這魚還是活的,嚇死本寶寶了啊。
海豹正悠閑地躺著休息,突然發現有拍攝者被嚇了一跳:哎呀,我當是誰呢。拍照哈,莫慌,我擺個好看的姿勢再拍哈。
稱王稱霸的老虎被一只小鳥嚇得花容失色。老虎你的權威人設崩了啊,笑死。
狗子:為什么這個怪物一直在追著我啊,救命啊。
你永遠無法想象一只受驚的烏龜它的速度。以后誰再跟我說烏龜慢得很,我跟誰急。
兩只小羊正美美地吃著東西,沙雕主人突然揮手趕他們,把一只小羊直接嚇yue癱地上了:艾瑪,我的小心臟,不帶這樣的。
主人說要給狗子一個驚喜。狗子:嚇我一跳,我信了他的邪!
一只什么都覺得好吃的松鼠,咬破了裝水的氣球,直接被嚇得魂飛魄散。
這就是好吃狗的代價,笑哭。
熊和人在轉角相遇,雙方都誤認為對方實力很強,被對方直接嚇尿掉頭就跑。
我一般不笑,除非忍不住,哈哈哈哈哈。
和主人玩耍的蜜袋鼯:不要殺窩,不要殺窩。
演技爆表,下一屆金馬獎沒你我不看,哈哈哈。
小熊貓正要轉身進食,卻被突然走過來的工作人員給嚇得四肢朝天地哇哇亂叫,膽小的真的經不住嚇,我們被萌翻了,但實際它可能真的嚇壞了。
易受驚嚇的貓貓。
貓被突然出現的香蕉嚇得一激靈。
貓被突然出現的黃瓜嚇得一蹦三丈高。
喵咪被運作的掃地機器人嚇得爬墻。
小貓被突然出現的蜥蜴嚇瘋了。
貓被突然出現的同伴嚇得彈起來。
貓被整蠱嚇得達了一個撲爬。
貓和主人玩游戲時太緊張,自己嚇得自己摔進垃圾桶里。
貓專心看水里有沒有魚,被人一拍嚇得亮出獨門絕技水上漂。
在絕對實力面前,貓落荒而逃了。
被嚇到的小奶貓,蠢萌蠢萌的:我投降認輸還不行嗎?哈哈哈。
溫馨提示:不要因為好玩就嚇動物哦,它真的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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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城門打開,排隊的人相繼出城。
出城文碟等江嬤嬤早已備妥,此時馬車出城之后,駛出二三里,江嬤嬤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不知為何,這一夜對于江嬤嬤來說尤其難熬,卻又時間過得異常的快。
府中此時因為謝氏主仆的死而亂成一團,事實上傅明華的時間是有限的。
傅侯爺現在不會發現她的失蹤,可若是天亮之后她還沒回城出現,傅侯爺總是會知道的。
只是江嬤嬤急得團團轉,傅明華卻不慌不忙的。
離洛陽城兩里之外有個農莊,那里是江嬤嬤趁著回江洲之時,特地悄悄買下來的。
此時到了農村天色還早,江嬤嬤撐了傘下車,碧云與碧藍兩人扶了披著黑色斗蓬的一道人影下車。
那人影下了車來時,險些軟軟的滑倒在了地上,直到兩個丫環緊緊將‘他’頂住了。
風將馬車簾子吹開,碧云站在馬車旁要扶傅明華下車來。
傅明華卻沒有要下車的意思,透過飛揚的簾子,她看到夜色之中,有幾道人影頂著細雨朝這邊趕來。
江嬤嬤找的肯定就是謝家的人了。
“娘子。”江嬤嬤看出了傅明華不欲下車的意圖,不由吃了一驚,喚了她一句。
風吹著雨灌進她嘴里,江嬤嬤渾身哆嗦著:“娘子不下車嗎?”
“不了。”傅明華搖了搖頭,將原本朝遠處看的目光收了回來,落到了江嬤嬤身上。
聽到這個回答,江嬤嬤頓時便著急了:“娘子,此后一別,恐怕再難有相見之時,您,您不下車,與她道別嗎?”
“有什么好說的?”
傅明華笑了笑,她的臉在車里點著的燈火下,顯得陰霾重重。
被碧云扶著的人影頭輕輕的擺動,顯然是要清醒過來了。
安嬤嬤愛她至深,又怎么舍得給她下更重的藥?
她緩緩的抬起了頭來,顯然是發現情況有些不對勁兒,很快清醒了,將蓋在頭上幾乎將她整個腦袋完全包住的斗蓬帽子拂了下去,露出了謝氏那張冷淡中帶著幾分迷茫的蒼白臉龐來。
“我……”
她嘴唇動了動,一眼就望到了站在一旁已經被雨淋濕的江嬤嬤,看到了扶住她的碧云,也看到了一旁的碧藍。
緊接著謝氏的目光,落到了車中的傅明華身上。
“你怎么會沒有死嗎?”傅明華沖她笑了笑,謝氏心里生出幾分怪異的感覺來。
傅明華依舊是端莊守禮的順從模樣,可此時這樣的情景,她還能如此笑得與平常一樣,這就讓謝氏有些意外了。
“元娘……”雖說自己怎么會出現在此處,傅明華又是用了什么方法將自己弄出傅府,謝氏并不清楚。
但她還記得,晚上傅其弦來到她房中,沖她發火。傅其弦的行為,更使她對如今的生活感到絕望與厭惡。
她為江洲謝家嫁入長樂侯府,崔貴妃答應她,若是她死去,使傅明華對容妃再無作用,她會保住傅明華性命,并且會在將來燕追登位之時,許下保四姓百年安生之樂。
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
如今的她活著的每一天,都為自己呆在傅家而感到厭惡,只是她一直有些猶豫不決,才使事情拖了這么長久。
只是傅其弦的行為終成了她定下決心的關鍵,她不想再看到傅其弦,不想與他生活在同一座府中,這具身體就像是遭到毒素污染過。
她決定自盡成全崔貴妃,于是她交待了安、付兩位嬤嬤,使她們將自己的嫁妝與私房交到傅明華手中。
接下來安嬤嬤端了湯來,讓她不要空腹上路……
是了,就是那湯有問題。
“安嬤嬤呢?”
謝氏仰起頭,望著坐在馬車上的女兒。
直到此時她才發現自己生出來的這個女兒是如此的陌生,她一直以為自己足夠了解傅明華,知道她恭順而懂禮,小小年紀卻頗有大家風范,從未讓她費心過。
但這會兒謝氏隱隱覺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傅明華抬起了頭,那嘴角邊的笑容溫和,看著謝氏,笑意卻不達眼中。
“安嬤嬤?”傅明華輕柔的反問了一聲,看謝氏那張蒼白的臉:“我想,她應該殉主了吧。”
她說得輕描淡寫的,仿佛只是謝氏如以往般,問她禮儀學得如何。
謝氏突然感覺渾身發涼,身體輕輕搖晃著,幸虧碧云站她身后,將她扶住,才使她不致跌坐到泥水之中。
“若是安嬤嬤不死,祖父如何會相信長樂侯府中上吊自盡的人真是母親您呢?”
傅明華緩緩開口,這話讓謝氏臉色更白了。
“你住口!”謝氏嘴唇哆嗦,“安嬤嬤一向對你頗為喜歡,你怎么能笑得出來?”
安嬤嬤將謝氏奶大,對她極為愛護,主仆感情極深。謝氏聽到安嬤嬤死了,一時有些不敢置信,但又隱約覺得傅明華恐怕并未說謊。
“我不笑著,有誰來逗嗎?”傅明華坐在馬車里,坐姿極為端莊,一雙手還交疊擱在了自己小腹處。
“安嬤嬤對我喜歡,只是因為我允她能保你一命罷了。”
她望著謝氏微笑,那眼神居高臨下,看得謝氏頭皮發麻。
“這世上,連母親的愛都得不到,難道還會奢望旁人沒有理由的喜歡了?”
傅明華笑出聲來,謝氏登時渾身哆嗦。
“您答應祖母為姑父謀職缺,卻是為了進宮拜見貴妃娘娘。”傅明華輕聲開口:“而您拜見娘娘的目的是什么,您心里清楚,無非是為了謝家,為了四姓罷了。”
“……”謝氏滿頭大汗,靠在碧云身上的身體在輕輕顫抖,卻是被傅明華說得張不開嘴來。
“貴妃娘娘有意娶柱國公府的嫡長女,以鞏固三皇子在幽州的地位。”當初嘉安帝未登位前,曾任幽州牧。
幽州乃古九州之一,位置極為重要。
大唐曾在此布下重兵。
新唐初年,太祖將大唐除古九州之外,共劃為十道,分批治理。
十道之下設三百六十州郡,廢節度使而設太守,太守之上則是州牧。
二、
因州牧地位太過高貴,所以太祖當年便令還是魏王的嘉安帝鎮守幽州,任幽州州牧一職。
自嘉安帝登位之后,州牧一職便再也沒有設立了。
所以在大唐文武百官們心目中,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都覺得幽州州牧,許是皇帝要定下太子之時,使太子任職之用。
崔貴妃要為兒子娶柱國公府的姑娘,便是意在幽州。
謝氏聽到傅明華說起這話,眼睛就瞇了起來。
雨水落在她的臉上,順著她白皙的臉龐往下滑,她咬了咬牙:“你怎么知道?”
這些事她從未與傅明華說過,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又是怎么會知道崔貴妃與容妃的盤算的?
“難道就因為當日夫人說了那句話,你也記在了心頭?”
當時白氏無意之中透了口風,謝氏回去細細琢磨之后便大感不對頭。
可是傅明華是怎么知道的?她難道就從白氏一句話,便推算到了這么多?
“上巳節時,柱國公府的魏敏珠對我一臉嫉妒,我便肯定了。”傅明華目光溫和的望著謝氏:“所以母親要為貴妃娘娘排憂解難,便是要為了成全娘娘,而將我廢了。”
她這話語氣并不凌厲,卻使謝氏心慌繚亂,張不了口。
“要想廢我,使容妃不再看中我,便只有母親的死了。”謝氏一死,尤其是以這樣的方式死去,傅家必定會被人上奏。
哪怕傅侯爺人緣頗好,也定會有崔貴妃與謝家的人從中插手。
傅家必會遭到皇帝厭惡,傅侯爺定會牽怒傅明華的。
待到往后傅其弦繼弦進門,依傅家對傅明華的厭惡,再有江洲謝家的不聞不問,傅明華這個嫡長女還有什么價值?
“不……”謝氏拼命搖頭,江嬤嬤聽著傅明華的話,手里的傘一時撐不住,落到地上,濺了許多泥水。
瓢潑大雨灑得謝氏一頭一臉都是,她卻像是感覺不到似的:“貴妃娘娘說會保你……”
她話沒說完,便看傅明華低了頭,捏了帕子擋住了勾起的嘴角。
燈光之下,她的眼皮下垂,兩排睫毛將眼瞼之下打出根根陰影來。謝氏甚至能從這陰影中,看到她笑起來時露出的淺淡臥蠶,姿儀動人。
“母親心里清楚得很,貴妃娘娘會不會保我。”崔貴妃若是保她,豈不是護住了她的身份地位。
那這樣謝氏死不死,又有什么干系?
大家心里都明白的事兒,謝氏到了此時,也還要自欺欺人。
“那,”謝氏有些困難的開口:“那你為什么還要想辦法,將我救出來?”
這樣的事兒對于傅明華來說,并不簡單,她得要冒多大的風險?
更何況她剛剛也說了,安嬤嬤已經殉主。
能夠稱得上安嬤嬤主子的,也就只有自己了。
也就是說,傅府之中,必定也會有另外一個‘謝芷沅’已經死了,安嬤嬤才會殉主的。
至于那個死去的人,謝氏目光落到了江嬤嬤身上。
元歲之前,江嬤嬤便回了江洲。那時說是她家里有些事兒耽擱了,直到此時謝氏才回過味兒來,恐怕傅明華早就懷疑自己,布下了后手。
可既然府里的‘謝芷沅’已死,對于傅明華依舊是不利的,她做出這一切,對她又有什么好處?
不是應該讓自己活著,才是對她更好的嗎?
傅明華似是看清了謝氏有些沉重的語氣下,隱藏著的意思。
她看到后頭會侍候著謝氏,護送她回江洲的人已經到了,只是看到母女二人說話,遠遠的站著。
天色已經不早了,她得趕著回長樂侯府。
傅明華示意江嬤嬤等人上了馬車,車簾放了下來,透過薄薄的紗窗,她能感到謝氏的目光仍落在車上。
“不為什么。”她緩緩的開口,謝氏愣了一愣,當她是顧念母女之情,不忍自己死去,才費心盡力安排了這一切。
除此之外,謝氏實在想不出傅明華為什么要這么做。她甚至冒險親自將自己送出了長樂侯府!
“只是因為,我要你好好看著,哪怕是沒有了你,我依舊會好好的活著!”傅明華含著笑意的聲音,從馬車里透了出來。
謝氏渾身一僵,看到趕車的車夫已經抖動韁繩,馬兒開始拉著車緩緩前行了。
傅明華坐得端正的影子,從細紗窗中映出。
她甚至連頭都沒回過來看自己一眼。
“只是要你活著,用你的余生好好懺悔,好好看著,你所維護的家族,是怎么分崩離析的!”她的聲音溫柔,但聽進謝氏耳里,卻讓她渾身直打哆嗦。
這話與其說是怨恨,不如說是詛咒!
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寒意,讓這一刻謝氏的心里百味澄雜!
她像是被寒冰包裹,冰冷從她腳下傳進她四肢百骸之中。她頭暈眼花的看到傅明華坐得筆直的身影從自已面前隨著馬車的走動而漸漸移動,直至消失到謝氏只看到車廂的后頭,傅明華的話卻像是纏進了謝氏心里。
馬蹄抬起時撥出的泥水仿佛都在這一刻,以極緩極慢的速度定格在謝氏腦海之中。
她只聽著馬蹄聲與車廂搖晃的聲音,再也聽不進其他的了,她身體一軟,緩緩倒了下去。
車子漸漸跑得更快,碧藍趴在窗邊轉頭去看,驚呼:“少夫人昏倒了。”
傅明華卻連想要轉頭去看的意思都沒有!
從今以后,就是誰也不再欠誰了。謝氏生她,給她一條命,她救謝氏,也還她一條命,兩人再不相干了。
“娘子……”江嬤嬤原本想問傅明華為何要大費周折將謝氏送出城,可剛一張嘴又將原本要說的話咽了回去,拿了斗蓬披在她身上:“回去要些時間,娘子睡會吧?”
傅明華搖了搖頭。
“安嬤嬤,當真……”江嬤嬤看她不睡,又不想她再為謝氏傷神,便轉了話題。
傅明華輕輕的‘嗯’了一聲:“她若殉主,祖父才會相信她是真的傷心到極致,生無可戀了。”
同時安嬤嬤也是希望能在傅家大鬧一場,給她們爭取時間,好讓謝氏能夠順利的離開傅府的。
三、
馬車里江嬤嬤噤了聲,眼眶中似是有淚珠滾動。
若是有一天她到了這個時候,她也會如安嬤嬤一般,只愿求傅明華長長久久的活著。
回城的途中,不知是不是下雨的緣故,天色漆黑一片。
遠遠的就能看到城門口前點著的火把,排隊的人已經排到了半里開外了。
照這樣的速度,哪怕是能進得了城,但恐怕天色也是大亮了。
江嬤嬤扒了紗窗往外看,有些焦急。
若是亮出了長樂侯府的招牌,倒是能快些進城,不過如此一來行蹤也就暴露了。
外頭雨漸漸的小了些,天色漸漸便亮了起來,江嬤嬤忍耐不住,撩開簾子起身望出去。
‘嗒嗒嗒’的馬蹄聲響了起來,江嬤嬤還沒回過神,一隊約十三四人的隊伍朝城門方向疾沖而來,江嬤嬤仰出的半邊身體被馬蹄濺起泥水噴了一身都是。
傅明華這頭拉車的馬受到驚嚇,開始有些不安的刨起了蹄子。
江嬤嬤趕緊抓住車廂門沿穩住身體,心中暗道了一聲晦氣,拿了帕子正要擦裙上的泥點,那為首的人卻一勒韁繩停了下來。
后頭的人緊急勒住韁繩,堪堪停了下來。那為首的人影驅著馬匹朝這邊走來,居高臨下的打量了江嬤嬤一眼,又看了看這輛馬車:
“傅大娘子。”
這可真是冤孽了。
江嬤嬤后背冷汗‘刷’的一下便淌了下來,若是傅明華被人發現,下場可難以收拾。
她千算萬算,沒想到在這樣的凌晨,竟然自己只是探出身體來看一眼外頭的情景,便被人發現。
若是因為她的原因而使傅明華遭人發現,給她引來麻煩,江嬤嬤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這一刻江嬤嬤腦海雖閃過不少念頭,她甚至想了要抵死不認。
卻沒想到傅明華聽到少年的聲音時,竟然嘆了口氣,半晌之后她將車窗口的紗簾撩了起來,看到了騎在馬上,雙手握著韁繩,正含著笑她的三皇子。
他應該是連夜趕路而回,并沒有以往傅明華看到他時的雍容尊貴。
反倒帶著風塵仆仆之色,身上穿著的黑色胡服已經被雨水淋濕,貼到了他的身上。
發梢還在往下滴著水,臉色蒼白,使他的笑容顯得有些陰冷。
他的出現帶來一股遠比清晨的寒意更深的陰冷感覺,他雙腿一夾馬腹,來到車廂邊沿,居高臨下望著傅明華看。
那勾起的嘴角帶著玩味與傲然的感覺。
燕追的靠近使傅明華聞到了馬戈與鐵銹的味道,不知是血腥氣還是其他的。
兩人都極有默契的沒有問對方怎么會在此地遇到,燕追揚了揚眉梢:“進城?”
傅明華點了點頭,他將身體俯了下來,幾乎壓到了馬的脖子:“我帶你進去。”
他離得比剛剛更近,傅明華能清晰的看到他臉上的水珠滑落到下巴,匯聚成水滴,緩緩往下落,最后沒入他緊貼在身上的衣裳里。
“多謝三殿下。”
他冷冷勾了勾嘴角,隨即一言不語,嘴里輕喝了一聲:“駕!”那馬邁蹄往前沖。
駕車的車夫隨即也跟在了后頭,燕追身后的侍衛手里高舉著代表燕追三皇子那至高無上的身份玉牌,守城的官兵迅速讓開。
一行人沖進洛陽城里。
燕追幫了傅明華的忙,也沒有要與她道別的意思。馬車朝長樂侯府所在的方向沖去。
江嬤嬤臉色慘白,牙齒撞得‘咯咯’的響:
“娘子,如今怎么辦?”
不巧遇上了三皇子,雖說因為三皇子的緣故,一行人得以順利入城,可是同時也相當于被三皇子發現了傅明華蹤跡,始終是個隱患。
傅明華笑了笑,卻不以為意。
她是真的不太在意,謝氏一‘死’,她在傅家本來便尷尬萬分。
但是謝氏哪怕做得不對,但有一句話卻說對了。崔貴妃可能不會保她富貴,但卻絕對會留她性命。
只要有崔貴妃在,傅家哪怕恨她入骨,也不能殺她。
同樣的,她將謝氏保下來,傅家哪怕就是知道了吃了這樣一個悶虧,又能如何?
最多如夢里一般,對她不聞不問,待她年長之后,將她許到陸家罷了,拿她依舊無可奈何的。
馬車停到傅家之時,傅明華匆匆進了后門。
傅府后門尚未關閉,恐怕傅其弦此時還未回來。
回到了房中,傅明華換了衣裳匆匆往謝氏院中趕,院里已經擺好了靈堂,付嬤嬤跪在靈堂之前,看到傅明華出現時,長舒了一口氣。
知道事情恐怕是已經成了。
安嬤嬤的尸體還擺在后頭,白氏回去換素服,傅侯爺卻不見蹤影,付嬤嬤在她耳邊小聲的說:“去尋世子了。”
傅明華點了點頭,由江嬤嬤替她戴上了白孝,跪到了臨時停放‘謝氏’的靈樽前。
半晌之后,傅其弦的庶子女們才換了麻衣匆匆趕來。
等到天色微亮之時,傅其弦才一臉醉熏熏的被人架回了長樂侯府。
看到停放‘謝氏’的靈樞時,他一個激靈,酒登時便醒了大半。
“怎,怎,怎么……”他驚嚇異常,已經連說話都不大清醒了,聞訊而來的傅侯爺聞到他身上的胭脂香粉味,陰沉著臉重重一腳踹到他后背心中。
傅侯爺雖說不會武藝,但含怒之下出手,依舊是將傅其弦踹得踉蹌著朝前跑了幾步,最后一下子摔到在地上,腦袋嗑到了門檻,連慘叫都不敢。
此時傅其弦自己也知道恐怕闖了大禍,渾身哆嗦著,想要往屋里爬,卻又使不出力氣來。
“你還有臉回來。”傅侯爺眼中閃過殺意,此時此刻,他真恨不得將這個兒子打死在謝氏屋中,好換‘謝氏’活過來。
一個謝氏的價值,遠比傅其弦這個廢物要重要得多!傅侯爺閉了閉眼,深呼了一口氣。
“她,她怎么就死了呢……”傅其弦渾身哆嗦著,這副沒出息的樣子,讓傅侯爺眼里的厭惡又添了一層。
院子中安靜異常,傅侯爺上前將他提了起來,他無力的慘叫著,連掙扎也不敢。
“看看你闖下的禍事。”傅侯爺將傅其弦提了起來,將他推到棺材邊。
剛剛還叫喊不出聲音的傅其弦一靠近棺材,便像發了瘋似的掙扎了起來:“父親,父,父親……”
他腳在地上蹭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可卻并沒有什么作用。
常年的酒色不斷早掏空了他的身體,傅侯爺盛怒之下推擠著他,他又不敢還手,因此仍是被推到了棺材邊,‘嘭’的一聲撞了上去。
那棺材尚未蓋上蓋子。
‘謝氏’的尸體雖然已經蒙了臉,不過卻已經將傅其弦嚇得不輕了。
他心中發虛,哪里敢看棺材里的謝氏。
嘴里只不停的念著:“她,她怎么就死了……”
傅其弦自己貪生怕死,便覺得旁人都跟自己一樣似的。
昨晚發了一場瘋,被傅侯爺趕出傅府之后便出了傅府。
沒能完成宋氏交待的事兒,傅其弦也沒去宋氏那邊,就害怕她會在自己耳邊嘮叨個沒完沒了的。
所以他去了洛陽河上的一艘畫坊,傅家去宋氏那兒尋他的人自然撲了個空。
等到他喝得心滿意足,又抱了個姑娘雙腿發軟的回傅府時,才正巧被傅府的人逮住。
昨夜派人尋了他好幾個時辰不見蹤影,看到兒子,傅侯爺便怒不可遏。
他在這頭還在擔憂著皇上的不喜以及謝家的責備,傅其弦卻在外頭逍遙快活。
傅侯爺閉了閉眼睛,強忍下了心中翻騰的怒火。
“你好好瞧瞧。”傅侯爺按著兒子趴在棺材邊上,傅其弦又怕又悔,眼淚便淌出來了。
那淚珠涌出眼眶時,滾了他臉上敷的脂粉,淚水就變得有些渾濁。
看到他這副沒有出息的窩囊樣,傅侯爺心中更加厭煩了。
外頭白氏匆匆趕來,傅其弦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的稻草似的,正要張嘴呼喊,傅侯爺卻一把將他放開,他軟軟的趴在棺材上,一時間使不出半分力氣來。
待想起這是棺材時,又駭得屁滾尿流,連滾帶爬的朝一邊躲。
“拿鞭來。”傅侯爺將手一伸,白氏臉色大變,“侯爺……”
雖說這個兒子不爭氣,惹了大禍,可傅侯爺此時盛怒之下,若是將人抽出個好歹來可怎么了得?
隨從很快遞了馬鞭前來,傅侯爺拿了鞭子,重重一鞭抽到傅其弦身上,直打得他喊娘。
傅侯爺抽打了傅其弦十來鞭,又勒令他跪在謝氏靈樞前。
看著這場鬧劇,傅明華心里只覺得說不出的譏諷。
傅其弦臉色蒼白渾身哆嗦,眼中全是悔恨與懼怕。
到了這樣一刻,傅家上下都認為是他害死了謝氏的,包括傅其弦自己在內,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四、
謝氏死訊傳進宮中,蓬萊閣內崔貴妃聽到消息時,只是嘆了口氣,說是‘知道了’。
蓬萊閣上原本結冰的湖水已經化開了,這下方連接著太液池,荷蓮的花骨朵已經冒了出來,雨水落在荷葉上,打得荷葉不停搖晃,里頭集了一顆水珠,隨著荷葉的晃動而左右滾動,仿佛一顆晶瑩剔透的寶石。
襯著滿池風景,下方成群結隊的錦鯉正在蓮葉下游來竄去的。
“娘娘,三皇子來了。”有內侍進來了,卻不敢打擾正在喂魚的崔貴妃。
靜姑走了過去,一會兒便在崔貴妃耳側小聲的說了一句。
崔貴妃拍了拍手,這會兒天才將亮,可是她卻已經早早的就起了。
燕追已經洗漱過,換了一身衣裳才來的,他走在廊上時,發出緩慢有力的步伐聲,崔貴妃頭也未轉:
“阿沅去了。”
聽到這話,燕追不由自主的,便想起回城時碰到的長樂侯府的傅明華了。
看樣子像是悄悄出城,并未驚動傅家,否則不可能會老實的排在一堆要進城的百姓之后,早該亮出長樂侯府的招牌回去了。
一個養在深閨的少女,深夜出城必定是有要事的,回來又聽崔貴妃說謝氏死了,時間上太過巧合。
崔貴妃說了話,不見兒子回答,不由有些意外的轉過頭。
她頭上簪著的花樹隨她轉頭的動作輕輕顫動,滿頭的首飾襯得她膚色白皙細膩,看不出來已經三十出頭了。
“怎么?”
崔貴妃將手拍了拍,接過靜姑遞來的帕子擦手。其余內侍宮人知道母子倆有話要說,俱都躲得遠遠的。
燕追臉上帶著笑意,目光看著這滿池的荷蓮也不出聲。
外頭小雨‘沙沙’的落在水面與荷葉上,將池面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水波。
“幾時去的?”燕追問了一句,崔貴妃摸不準他心頭是怎么想的,但仍是回道:“昨夜丑時一刻左右發現的。”
燕追心里算了算時辰,時辰差不多。
“你問這些有什么用?”
崔貴妃看兒子臉上的笑,不由問了一句。
謝芷沅與她少時相識,是未出嫁時的閨中舊友。大謝氏嫁入青河崔家,她與謝氏之間也算是淵源極深的。
只可惜謝氏不得不死。
“她未必死了。”
燕追淡淡說了一句,崔貴妃卻一下坐直了身體,提高了聲音問了一句。
一旁的靜姑也是渾身一抖,燕追卻收斂了笑容:
“母妃覺得,長樂侯府的長嫡女如何?”
“元娘?”
崔貴妃強忍了心中的疑惑,看了燕追一眼。
這個兒子越長大,心思就越重,有時候她都猜不透,他心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她倒是不錯,只是……”
此時燕追問起傅明華,不免讓崔貴妃有些頭疼了。
自己心里其實更屬意柱國公府的魏氏,所以在得知容妃打傅明華主意時,請謝氏幫忙解決這個問題。
之前燕追對娶誰為妃并不在意,此時卻問了這樣一句話,不由讓崔貴妃心中發沉了。
若他有意傅明華,謝氏豈非白‘死’了?
“只是你也清楚,如今阿沅一去,她的優勢便去八分,不成氣候了。”崔貴妃低垂下頭,理了理裙子:“相較之下,魏氏更為適合一些。”
燕追沒有出聲,崔貴妃有些頭疼,倚著欄桿,似笑非笑的盯著兒子看:“你也見過柱國公的女兒,看不上了?”
崔貴妃端了一旁擺著的參茶,喝了兩口又放了杯子等著兒子的回答。
燕追微笑著,不說話。崔貴妃一看,便心中有數了。
上巳節時,魏敏珠在畫坊上自取其辱,實在是讓崔貴妃有些意外的。
不過好在她看中魏敏珠,也不過是看中她身后代表的勢力。至于她蠢不蠢,崔貴妃是半點兒也不在意的。
但顯然魏敏珠與傅明華相比,便蠢得也太明顯了些。
“你可想好了?”
崔貴妃問了一句,燕追就眼皮垂了下來:“為時尚早。”
不管謝氏有沒有真的死,可事實上長樂侯府的少夫人就是死了!
傅明華得守孝三年,如今她不過才虛十歲,就如燕追所言,確實時間還早著,崔貴妃有些頭疼,又隱隱有種搬了石頭砸自己腳背的感覺:“柱國公恐怕不得善罷甘休。”
燕追眼睛便瞇了起來,眼眸之中兇光閃過:
“他若不滿,魏家后人又不是只得他一脈,只好屈他替人挪挪位置了。”他輕描淡寫的,話里卻煞氣濃濃。
崔貴妃嘆了口氣:“阿沅當真未死?”
“長樂侯世子夫人死了。”燕追這話說的是,長樂侯府的世子夫人死了,但卻又未說謝氏當真死了。崔貴妃眉頭皺了皺,隨即又松了開來,反正究竟謝氏死與沒死,終有一天她會曉得。
雖礙于宮規,她出不得宮門,不過該有的賞賜還是要備下的。
等到崔貴妃賞賜的東西送到長樂侯府時,府里謝氏的靈堂已經擺起來了。
五、
雖說謝氏身體一向算不得康泰,可是這死得也太過突然了。
昨天夜里丑時之后長樂侯府的人滿洛陽的尋找傅其弦,這樣大的動靜洛陽的權貴幾乎都得到了風聲。
謝氏出事時傅其弦竟不在其中,并在洛河之上停靠的畫坊耍樂到早晨才回去,也實在太過荒唐了。
更何況侯府這么大,哪怕捂得再緊,謝氏死因始終還是會傳出一些的。
只是前來吊唁的人都裝作不懂的樣子,只相互交換了個眼色。
等到崔貴妃傳來賞賜之時,傅侯爺才將傳令的內侍迎到了內院之中。
大唐朝臣去世,一般停放尸身,等待皇帝下令追封賜號,以顯示宗族榮耀。
而誥命夫人則是會等待宮里貴人賞賜,以示尊榮地位。
與崔貴妃同時到達的賞賜還有容妃與三皇子的賞,傳令的內侍問:“哪位是貴府大娘子?”
傅侯爺愣了一愣,傅明華越眾而出。
對于她被點了名,后頭穿著熟麻布小功喪服的傅明霞咬了咬嘴唇,眼中露出嫉妒之色。
“宮里抓了只兔子,恰巧生了一窩小兔,共得五只,三殿下令奴將最小的一只送來娘子手中。”
內侍討好的話,讓傅府之中眾人都愣了一下。
傅明華眉心卻露出淺淺的皺褶,很快又松展開來,謝了恩,那內侍令人提了只小兔子前來。
兔子裝在一個鍍了金的籠子里頭,看樣子不過剛出生十來天,似拳頭大小一個,縮在籠中直顫抖。
這樣子也不知能不能養得活。
傅侯爺叩謝了禮,又令人賞了內侍,那內侍才笑了笑,看了傅明華一眼回去復命了。
等到人一走,傅侯爺望了白氏一眼,隨即才出去迎接前來的朝中大臣們。
江嬤嬤提了籠子回傅明華院中,白氏拉了傅明華到一旁,小聲的問:“三皇子怎么會送你兔子呢?”
在這樣的一個關鍵時刻,傅府處于風口浪尖中,上頭的每一個動作傅侯爺都恨不能細細摸索才好。白氏領會丈夫心意,一雙眼睛盯著傅明華,目光不肯錯開一絲一毫。
傅明華垂了頭,細聲細氣道:“孫女也不知曉。”
白氏心里有些煩燥,接二連三的府里出了這樣多事,還得防著之后皇上下令責罰,三皇子送只兔子過來,問了傅明華,她又一問三不知的,白氏臉色一沉,沒好氣的揮手:
“你去吧。”
傅明華恭順的退回了謝氏的靈堂前,心里也在想三皇子送兔子的原因。
恰好送只五兔子來,他想表達什么?
一旁的付嬤嬤與傅明華交換了個眼色,又開始撕了紙錢扔進面前的火盆中。
下午定國公府的薛家來人了,應該是早上崔貴妃送了禮的緣故。
來的人是薛國公府的薛夫人彭氏,她是帶著丹陽郡主來的,丹陽郡主一來,便看到了穿著一身孝服的傅明華,嘆了口氣。
同為貴女,丹陽郡主自然也知曉傅明華如今的處境有多難了。
送薛府的人離開時,丹陽郡主拉了傅明華的手,輕輕拍了兩下才離開的。
江洲的人得到消息趕來,已經是半個月之后,來的人是謝大爺謝利鎮,與她同來的是大太太崔氏。
一來謝大爺便要求要將謝氏尸骨帶回江洲。傅侯爺自然極力反對,‘謝氏’的尸體暫時埋葬在傅氏一族的墳地之中,待到她的墓室修好之后再次擇良辰入葬。
如今傅家正是多事之時,若再任由謝家人將‘謝氏’尸骨帶走,傅家恐怕是顏面無存了。
這頭謝大爺與傅侯爺爭得面紅耳赤,內院之中崔氏卻抱了傅明華抹著眼淚珠。
“怎么瘦成這個模樣?”崔氏長相不如崔貴妃明艷動人,細眼彎眉,眼中閃著精明之色。簪著素色絹花,有些憐惜的望著傅明華看。
白氏陪著笑,相較之下傅明霞更瘦,可是崔氏乃是崔貴妃嫡親妹妹,她此時有意維護傅明華,白氏又哪里敢與她反著來的?
謝氏一去,傅家人在江洲來人面前簡直抬不起頭。
“親家太太說的是,元娘與阿沅相似,身體是該好好調養一番的。”白氏借崔氏這話,將話題引到了謝氏身上,意指謝氏之死,是她自己身體原因,與傅家沒有干系。
崔氏聽了這話,便似笑非笑的看了白氏一眼:“可我怎么聽說,我那二姑奶奶臨去之前,世子爺與她大吵一通,她去世當夜,世子爺還在外頭尋歡作樂?”
一句話便使白氏臉上露出尷尬之色。
謝家的人講話如此不留情面,白氏也有些窩火。
六、
當日謝氏自己想不通上吊,倒使傅侯爺大發雷霆,將傅其弦鞭打了一通,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
自己眼前只得這么一個寶貝兒子,險些去了半條命,他被謝氏害得這樣慘,自己此時還要受崔氏的冤枉氣。
想到此處,白氏冷冷望了傅明華一眼。她不敢跟崔氏爭辯,卻心里將這筆仇記到了傅明華身上。
“道聽徒說,哪能當真?”
白氏勉強一笑,崔氏卻道:“哦?莫非明華身旁的丫環說的,也都是假的了?”
崔氏這話一說出口,傅明華眼神一冷,白氏卻將帕子捏緊了,說不出話來。
她不出聲了,崔氏卻并沒有就此罷休:“為了外頭養的客女,他竟沖嫡妻大吵大鬧的。”崔氏眼中全是鄙夷之色,“大唐令有言,以客女賤婢為妾,徒一年。不知貴府怎么教導子孫的,這樣荒唐的事兒也干得出來。”
這一刻崔氏的語氣神態,讓白氏感覺比受了她一耳光還要難堪。
照理來說,崔氏是謝氏的長嫂,自己比她還要長了一輩,可在她面前卻被訓得比孫子還要不如。
白氏深呼了一口氣,一方帕子都要被她扯斷了。
今日之恥,待到他日謝家走后,被她查清是哪個嚼舌根的敢在謝家人面前亂說,她非要了這賤婢的命不可!
陪了一天笑臉,謝、傅兩家對于‘謝氏’尸骨去向還沒有商議清楚,謝利鎮領著妻子回了洛陽謝府,白氏將人送走,前一刻還笑容滿面,下一刻看傅明華的眼神像是要吃人似的。
“家丑不外揚,三歲小兒都懂得,我想你們心里也該清楚。”
謝家人還沒走,白氏此時哪怕再氣,也只得陰陽怪氣說了兩句,才讓傅明華回去了。
傅家人的態度今日完全展現出來了,江嬤嬤有些擔憂:
“娘子,恐怕此后日子難過。”傅明華今年虛十歲,她的生辰在六月初九,眼見差不了兩天了。
若謝氏肯多加忍耐一段時間,使她訂下親事之后再死,那該多好?
可偏偏謝氏卻忍耐不得,如今‘她’倒一死了之,可等到三年守孝之后,傅明華都該虛十三了。
沒有母親扶持,今日見謝家人態度也是冷淡。
只是對‘謝氏’尸身爭個不停,對傅明華往后該如何安排卻只字不提,顯然是靠不住。
如此一來傅家又記恨,謝家也不管,她的親事該怎么辦?
江嬤嬤咬著牙,想了想:“大爺有嫡子,如今已經十三了……”
雖說謝利鎮的嫡長子如今尚未定下親事,謝家人也極有可能會為他娶年紀相仿的陰麗淑為妻。
可如今事情尚未定下,一切都應該有更改可能的。
傅明華坐在書桌前,搖了搖頭:“若是大舅與大舅母有此意,這一回進洛陽之時,恐怕大表哥便應該隨同前來了。”
說到底,她就是個棄子,謝家又怎么還會將她捧起來,使傅家能夠利用?
“倒是沒想到……”傅明華眼睛瞇了起來,她倒是沒想到崔氏會說是自己身側的丫環說了‘謝氏’之死的緣由。
如此一來,白氏定會算計記恨上自己。她想起了夢里的‘碧云’逃出傅家,要前往江洲報信兒,卻遭傅府差人以逃奴的名義抓住。
她身邊四個丫頭都非傅府的人,傅家對其無計可施,便只有以傅明華的名義,將碧云送到官府。
那時的‘傅明華’處于孤立無援的處境,只能任由傅家搓圓捏扁,‘碧云’最后被活活打死,尸體都沒人替她收。
照理來說,她的行為雖然使傅家不快,但傅家也犯不著與一個丫頭過不去。
之所以她會被打死,極有可能是如現在一般,自己身側的丫環被白氏盯上。
最后只死了碧云一個人的原因,便是后來的‘傅明華’將傅家防備得極重,直到她定下親事,白氏再也沒有機會出手。
“去查查,府里哪個丫環與江洲的人聯系過。”
傅明華側頭沖碧云吩咐,碧云應了一聲出去了。
江嬤嬤蹲了下來替她整理裙角,想了想又有些忍不住。
她為傅明華終身大事擔憂:“今日三皇子送兔子,可有何用意的?”
若是崔貴妃有意使三皇子娶傅明華,那便是再好不過。
三皇子與傅明華年歲相當,崔貴妃也是四姓之一,她的兒子與母親是江洲謝氏的傅明華也算是配得。
想起上回送謝氏出城之時,三皇子鼎力相助,看得出來他與傅明華也算是識得,這回又送兔子,說不定是有意于她了。
“嬤嬤。”傅明華頭也不抬,端了桌上的茶杯,倒了些茶水在一旁的硯臺里,她還沒拿墨條,江嬤嬤便自發自愿的拿了墨條替她研磨了起來。
傅明華看硯中的水跡漸漸變得濃稠,她的眼神也如這墨汁一般,慢慢深邃了:“不用理會,嬤嬤擔憂,我心里有數。”
燕追送她兔子,內侍又特別點明這兔子是第五只,她想起了當日在崔貴妃的蓬萊閣里,與燕追的對話。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買藥,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
她輕輕念著,江嬤嬤便嚇了一跳:“娘子,不吉利。”
“那兔子好端端的,又怎么會死?”
傅明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三皇子送她這兔子,恐怕是要看她能不能熬得過這謝氏死后的境地吧。
她眼神平靜,拿了筆沾了墨,碧藍替她攤開了宣紙,江嬤嬤小聲道:
“那兔子……”
“好好養肥就是了。”旁人都焦急萬分的時候,她穩穩的落了筆在紙上,寫出個‘傅’字來,江嬤嬤也就不敢出聲了。
對于三皇子送的兔子,她并不是特別放在心上,反倒是下人們小心翼翼的養著,深恐死了。
待到她生辰送來時,已經有些肥碩了。
這一年生辰自然不如以往般熱鬧的,謝氏一死,仿佛她在侯府中地位便一落千丈了。
小廚房為她煮了湯餅,她吃了幾口,外頭就有人來傳,說是五娘子傅明紗來了。
江嬤嬤愣了一愣,自謝氏去后,可真是體會出人情冷暖了。
往年傅明華生日,謝家總會送來賀禮,今年倒也送了,但因為‘謝氏’之死,謝家送禮來的人擱了東西便走。
長樂侯府的人更別說,去年人來人往,傅其弦屋里妾室庶女跟那過江之鯽,總削尖了腦袋想往傅明華屋里鉆的。
今年可倒好,冷冷清清的,白氏等人仿佛像是忘了傅明華生日。
她自己倒是不在意,江嬤嬤卻是心中氣恨難平。
聽到傅明紗前來,江嬤嬤臉色微沉:“她來做甚?”
‘謝氏’去世之后,傅明紗這樣一個慣會察言觀色的姑娘便漸漸跟傅明華疏遠了,不像以前三天兩頭的總來了。
聽到江嬤嬤問話,傅明華將筷子一擱,小廚房里的人都知道她的胃口,煮的湯餅份量并不多,倒是湯汁鮮美,令她一連喝了好幾口。
讓傅明紗在外候著,她擦了嘴又漱了口,才讓傅明紗進來。
“大姐姐。”傅明紗看了傅明華一眼,細聲細氣的喚了一句。
傅明紗抬頭打量了傅明華一眼,心中是有些吃驚的。
如今傅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傅侯爺與白氏是厭棄了傅明華的,白氏甚至有時連她前去請安也都是推脫不見的,顯然對她極為不喜。
傅明紗本以為她逢此大變,本該小心謹慎,沉默寡語才對。
卻沒想到抬頭望去,仿佛如同這些年來每一次她來傅明華屋中一般。
她好似絲毫沒受嫡母‘謝氏’之死,以及侯府長輩對她不喜的影響一般,依然是當初端莊華貴,矜持冷淡的模樣。
沒有她想像中一般郁郁寡歡,愁眉不展的樣子。傅明紗看得發呆,喚了她一聲甚至張不開嘴。
倒是傅明華微微一笑:“五妹妹來有什么事?”
就是這種神情與語氣,跟當初一模一樣,依舊是那副令人高攀不起的樣子。
傅明紗攥緊了手里的帕子,回過神來便笑:
“中元節眼見沒有幾日,祖母說,今年要帶我們前去白馬寺上香。”她咬了咬嘴唇,抬了頭看了傅明華一眼:“我是想來求大姐姐借我一塊料子。”
傅明紗小聲的說完,便忐忑不安的等著傅明華的決定。
她心里清楚得很,如今她已經虛十歲了,眼見沒幾個月便是臘月,翻了年就是虛十一歲。她是庶女,在侯府又不得寵,若是不為自己打算一些,恐怕沒有哪個是會惦記她的。
平日她連見白氏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出門了。
難得白氏肯帶庶女前去白馬寺上香,她得好好為自己打算一二。
少女的心思傅明華也是猜得出來的,她點了點頭,看了一旁的碧藍一眼:“帶五娘子去選匹料子。”
傅明紗臉上露出雀躍之色,只是很快的這絲歡喜又被她忍了下去。她乖巧的道了謝,跟著碧藍下去選料子。
江嬤嬤冷冷望著傅明紗的背影,眼中露出鄙夷之色。
人道小娘養的,無甚教養禮儀,傅明紗倒當真是如此。
雖說年紀還小,但俗話說得好,三歲看到老,有些心機,但憑傅府,也教不出什么出色的姑娘了。
連傅明霞都是那樣的德性,更別提庶出的女兒了。
江嬤嬤心里雖瞧不起傅明紗,但嘴里卻不愿說她好歹:“中元節到了,娘子也該準備一番才是。”
大唐信佛,自太祖時期便不停修葺寺廟道觀,并將七月十五定為中元節,并在這一日舉行盂蘭盆法會,熱鬧無比。
寺廟道觀之中,又以白馬寺香火最為鼎盛。
太祖早年雙目有疾,便令人修寺廟道觀數十座,后雙眼痊愈。
至此之后太祖對佛教頗為看重,七月十五必會出宮,受太祖影響,每年的盂蘭盆法會嘉安帝會攜妃及洛陽權貴等前往白馬寺上香拜佛,以保大唐繁榮昌盛。
這一天白馬寺不接外客,專接皇帝及達官貴人。
中元節熱鬧無比,不止是傅明紗有所打算,江嬤嬤希望傅明華也能挑中一個如意郎君。
大唐的年歲相當的郎君里,傅明華其實也在留意。
想起未來終身大事,她臉上不見半點兒嬌羞之色。沒有父母替她打算,也就只有她自己來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
傅明紗挑了料子,歡天喜地的離去。
七、
七月十一,傅明華前去向白氏請安。白氏卻借口身體不適,只讓她回去。
自‘謝氏’死后,白氏便不愿再見傅明華一面了。
常嬤嬤出來傳令時,傅明霞在一旁幸災樂禍的:“叫你回去還不回去?”
傅明華看了她一眼,傅明霞便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般,險些跳了起來:
“你看我干什么?叫你回去可不是我的意思。”
‘謝氏’死后,傅明霞才明白什么叫揚眉吐氣。
“連禮儀規矩也不懂了。”傅明華神色溫和,沒有因為傅明霞這話而惱羞成怒,反倒是一句話將傅明霞氣得臉色都變了。
“你說誰不懂規矩?”
她站起了身,沖著傅明華便喊。
‘謝氏’死了,傅明華的靠山已倒,此時還裝出這副模樣來。
白氏連她的面都不想見,偏偏她臉皮厚,還每次都來。
“說你。”傅明華坐在椅子上,端了丫環送來的茶,揭了蓋子拂茶葉沫兒。
那茶應該是陳茶了,氣味兒不如新茶清冽。那熱氣涌了上來化為輕煙,將她那雙笑意吟吟的眼睛顯得有些朦朧不清。
傅明霞受不得激,一下子便朝傅明華沖了過來:“你說我不懂規矩?我說二叔母一過世,沒人教你,你才不要臉呢!”
‘嘭’的一聲!
屋里丫環嚇了一跳,傅明霞眼皮一抖,傅明華將茶杯擱到了小幾上,站起了身,居高臨下望著傅明霞:“我母親雖然過世,但是對我的教導,遠勝于你,我所擁有的,你一輩子都不可能得到。”
“現在我愿意指點你,那是你的榮幸!”
傅明華聲音輕輕緩緩的,卻使傅明霞眼神一下就變了。
她的臉頰微微抽搐,被傅明華這樣的目光盯著,她本能的就想躲避,心里沒來由的生出幾分心虛。
可是傅明霞的自尊卻不允許她在傅明華面前示弱,哪怕此時一雙小腿都在輕顫,她卻強忍了害怕,牢牢的站在傅明華面前,不肯退卻半步。
“你當我母親一離世,便是你出頭之日?對我大呼小叫?”傅明華輕笑了一聲,那嘴角微勾的弧度,以及捏了帕子疊在腹前的雙手,那姿態壓得傅明霞喘不過氣來:“你不要忘了,我是你的長姐!”哪怕‘謝氏’已死,可在長樂侯府之中,她才是長嫡女!
身份地位是與生俱來,容貌美丑無法更改。
可是氣度卻需后天養成,就傅明霞,一輩子也趕不上她!
哪怕她沒有了‘謝氏’,可她所擁有的,卻是傅明霞一生也不可能得到的。就這樣傅明霞還敢來恥笑她,來落井下石,真是井底之蛙,不知天有多大!
傅明霞被她氣勢所懾,抽搐的雙腿似是再也忍不住,本能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輕顫,嘴唇哆嗦著卻說不出話來。她看到傅明華看了她一眼,勾著嘴角,目光緩緩從她身上離開了。
聽到外頭的動靜,白氏示意常嬤嬤出來打聽打聽。
常嬤嬤剛出內室,便正好聽到傅明華這話,一時被鎮住,半晌回不過神。
一旁坐著的沈氏也是呆愣,不敢上前幫助女兒。
傅明霞神情狼狽,她只覺得耳根臉上似是著了火一般。
周圍下人看她的眼神令她的眼圈都開始發熱。
她最討厭的,就是傅明華這樣望著她笑,這種笑容比譏諷還要不如,她氣得渾身哆嗦。
淚眼迷蒙中卻看到傅明華折身離開,她身上的香氣越來越淡,顯然是走得遠了。
傅明霞維持著剛剛沖向她時的姿勢,只是此時她不用照鏡子,都知道自己這會兒的神情有多可憐。
“你這么能耐,那怎么要來向祖母請安?”她有些口不擇言:“既是如此本事,是侯府的嫡長女,你怎么還要討好著祖母,等祖母趕你離開?”
這話脫口而出,帶著氣急敗壞。
傅明華轉過頭,沒有看她,反倒目光落到了一旁的沈氏身上,嘴角勾了起來:“向長輩敬孝道,原來就是討好嗎?”
一句話如同無形的耳光抽到沈氏臉上,沈氏剎時臉色就變了。
她說的話恰好戳中了沈氏的痛處,但因為沒有指明道姓,令沈氏咬牙切齒的卻說不出話來。
傅明華已經出了白氏屋門,傅明霞雙手握拳,哪怕她并沒轉頭,傅明霞卻也不想在她面前示弱了。
直到傅明華的影子消失不見了,傅明霞才渾身一松,歪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往小幾上一伏,肩膀便微微抖動了。
知道傅明霞的性格,必定會委屈大哭一場的。傅明華卻沒有欺負了小孩兒的內疚感,反倒是繞著內院走了一圈兒。
府里種的一排排鳳仙已經開了花,江嬤嬤看她絲毫不受‘謝氏’之死的影響,心里倒是微微松了口氣了。
白氏院里,常嬤嬤小聲的在白氏耳邊說著剛剛發生的事。
雖說最寵的始終是傅明霞,但白氏又不得不承認傅明霞的氣量確實狹小了。
她雖不喜謝氏,但不同出身的兒媳,教出來的女兒在此時就看出高下。
只是白氏也不知如何教養孩子,她出嫁時,大唐不過初立,白氏的娘家并非傳承數代的世族,她自己自小也是在母親的喝斥打罵中長大。
謝氏身上那種世家女子的優雅她不會,有時裝也是裝不出來的,所以這也是她最不喜歡謝氏的原因之一了。
每當她在看到謝氏時,心里總會冒出些許自卑的感覺。
沒有哪個當婆婆的會喜歡這樣,所以在看到與謝氏相似的傅明華時,傅明霞數次的失態,白氏也舍不得怪罪她。
七月十五傅明華早早的就起了身,夢里白氏領著傅家的人一早便出了門,她像往常那樣趕到白氏院中時,白氏并沒有要帶她前往白馬寺的意思。
夢里的‘傅明華’說不出請白氏帶她一起去的話,便眼睜睜的看著白氏帶了沈氏與鐘氏等人,以及長樂侯府的庶女們浩浩蕩蕩的出了門。
那一趟‘傅明華’沒有跟著去白馬寺,沒有看到外頭的人或詫異或憐憫的目光,也不知道旁人是如何議論她的,不過自此之后,傅家上下都知道她在‘謝氏’一死,便不得寵的事實。
容妃與傅侯爺后來的合作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如今天氣尚熱,屋里擺了冰盆,前來侍候的碧藍鼻尖上卻依舊沁了細密的汗珠。
洗了個澡將頭發挽了起來,江嬤嬤為她備下的是一條素色長裙,上身是淺藍色小衫。
那小衫是輕薄的綾羅織成,半隱半露的,穿上之后將長裙提到胸前,再以藍色繡了珍珠的絲帶繞到胸前打結,走動間紗裙層層疊疊似步步生花,十分好看。
大唐風氣開放,女子穿衣不如前朝拘束。
襦衫一穿上,隱約露出里面雪玉粉嫩的胳膊,江嬤嬤又取了比她上衣顏色略深的輕羅披帛搭到她身上,便更顯少女婀娜風姿。
江嬤嬤笑了笑,拿了一個小小的香囊,塞進她袖口的暗袋里。
碧藍看了半晌,也有些得意。
只是想了想:“夫人會同意娘子前去白馬寺嗎?”
傅明華挺直了小腰,任由梳頭的綠柳替她拿梳子攏了攏挽好的雙髻,目不斜視:
“用得著誰同意?”
她不會像夢里的另一個‘自己’,傻呼呼的還會等白氏點頭發話。她若要去,不需要白氏同意,除非白氏親口讓她不去。
但傅明華很肯定,白氏是不會開口的。
無緣無由的,若是白氏讓她不去守在府中,必定會落人話柄。白氏得顧忌著他人眼光,她一向愛惜聲名,又怎么會為了這樣的小事而開口?
傅明華露出淺淺的笑意,隨即才將嘴角抿了抿。
白氏確實沒想要帶傅明華出去,她甚至連傅明華的馬車都沒有準備。
可看到傅明華已經收拾了前來,要跟著眾人一塊兒出門的架勢,她心里雖然有些不舒服,但卻又找不到理由讓她不去。
八、
原本白氏壓根兒就沒定傅明華的馬車,此時看她一副準備好要與眾人一塊兒出門的模樣,也就只有讓原本準備與她同乘一輛馬車的傅明霞與沈氏同坐,傅明華則與她一道了。
“臉皮真厚。”
傅明霞咬了咬嘴唇,小聲的說:“死皮賴臉也想一道。”
跟在傅明華身后的碧云悄悄看了傅明霞一眼,眼睛就瞇了起來。
她不情不愿的跟著沈氏上了馬車,傅明華虛扶了一把白氏,待她上了馬車,才跟著上去。
白氏一上車便閉目養神,直到馬車停在白馬寺前,她才睜開了眼睛。
這座寺廟占地極廣,位于山頂之上。馬車上山之后停在寺廟下方,前頭是一條長長的階梯,階梯之上兩尊石雕馬各擺放左右,這是白馬寺的由來。
七月中旬原本天氣悶熱,可山頂之上卻是微風送爽,吹去了來時路途的悶熱與難受,讓人精神一振。
今日天氣不錯,寺廟門口已經有僧人在等候。
一旁已經停了不少馬車,傅明華一下車,便看到了不少熟面孔。
她轉身扶了白氏,看白氏一副明明不喜歡她,卻又得強行忍耐的模樣,不由抿了抿嘴角微笑。
“待會隨我進寺上了香后,才可出去玩耍,不得離開寺廟。”白氏看著傅府一群娘子從馬車上下來,吩咐了一聲。
長樂侯府這回來的人可不少,白氏領了兒媳孫女們前往大殿添了香油錢又上了香。
正巧大殿之外又有僧侶領了一群人進來,白氏轉頭看了一眼,眼睛便亮了。
進來的人中,為首一婦人年約四旬,梳著高高的盤桓髻,頭簪九朵花樹,穿青色褕翟。
那婦人神色高傲,白氏只看了一眼,便將頭低下來了。
傅明華也將這婦人認了出來,這是莊簡公的夫人,榮國夫人楊氏了。
大唐之中有了誥命的夫人不少,一品大員的妻室幾乎也會得皇帝賜一品夫人誥命。
可是除了這誥命之外,還有封號的便不多了。
榮國夫人楊氏便是其中之一。
她姓楊,這楊姓是前朝國姓,榮國夫人是前朝皇室遺留血脈之一。
楊氏之父乃是前朝端王,是陳悼帝之叔父,對陳朝忠心耿耿,為陳朝南征北戰,先王朝未滅之時,端王是陳朝之中響當當的一號人物。
直到太祖打下江山之時,愛惜人才,不念當初端王與大唐兵馬交戰之惡,反倒封其溫王,任司馬一職,雖說不掌兵權,但可見對端王一脈愛重了。
溫王楊固膝下共得三女而無子,長女嫁宋州梁王朱忠全為妻,封魏國夫人。
次女嫁莊簡公,封榮國夫人。
而溫王固最小的女兒,則是嫁進了君集侯府,封安國夫人。
三女之中,溫王固三女都嫁得風光,唯獨安國夫人命不好,丈夫早早走了,只留下兒子簡叔玉,早早請封侯爺。
這安國夫人就是日后丹陽郡主薛幼筠的婆婆了。
楊固嫡次女楊氏嫁莊簡公,生三兒一女,當初太祖在世時,為當時還是魏王的嘉安帝娶莊簡公嫡女,而使楊氏更加春風得意。
雖說后來皇后逝世,可是這絲毫沒有影響到莊簡公府的地位。
此時白氏看到的是楊氏,可想而知是有多激動了。
“榮國夫人。”白氏笑意吟吟的迎了上前,一邊便領著兒媳孫女們行了一禮。
像傅家這樣的人家,若不是有個世襲罔替在,又在先前曾娶四姓之一的江洲謝氏為媳而增添了幾分光彩,楊氏恐怕是見了白氏也不屑理睬的。
這會兒白氏喚得熱情,楊氏卻是看了她一眼,從鼻孔里應了一聲:“傅夫人。”
“今日起來,便聽床頭喜鵲叫,心說有何喜事,卻沒想到碰到了榮國夫人。”
白氏滿臉堆笑,明眼人一眼便瞧得出來榮國夫人楊氏不大想理睬她。白氏熱臉碰人冷屁股,此時卻倒像是沒有察覺似的,陪著楊氏走到佛像前,看她令人捐了香油,已有僧人為她取來香,她朝佛前拜了幾拜,才將香插進了爐子中。
接過丫環送來的帕子擦了手,楊氏這才轉頭看了傅家人一眼:“長樂侯府的娘子們倒長得玉雪可愛,哪位是大娘子?”
聽到孫女們被夸獎,白氏臉上露出笑容來,側開一步,使身后的傅明華站了出來。
楊氏臉上這才露出些許笑意:“可真好。”她伸手拉了傅明華的手在掌心,拍了兩下:“多大了?”
剛剛楊氏與白氏說話時還愛理不睬的,此時拉了傅明華的手一拍。
若是沒有對比,便自然沒有傷害。白氏當著一眾小輩以及佛堂前眾僧人的模樣,笑容顯得有些尷尬了起來:“十歲了。”
楊氏卻像是沒聽到一般,笑著就又問:“幾月生的?”
“六月初九,已經過了。”傅明華一答,楊氏便點了點頭:“比四姐兒小了兩個月,好孩子,往后出孝若是無事,可來莊簡公府玩耍,你與我四姐兒年歲相當,總能說到一塊兒去的。”
楊氏身后一個穿著小裙襦裙的少女便拿了帕子捂著嘴笑,看傅明華朝她望過去時,她抿了抿嘴,坦然大方的任她打量。
傅明華點了點頭,楊氏便也跟著笑了。
白氏不甘被這樣冷落,有心要跟著榮國夫人說會兒話,便打發了幾個孫女出去玩耍。
如今傅家正值風口浪尖之時,皇上的態度曖+昧,傅侯爺今日讓她出來,也并不是真是為了使她帶著晚輩出來玩耍的,而是要她向人打聽打聽宮里的意思。
榮國夫人的嫡女是皇后,如今雖然已死,但皇上對于莊簡公府還是頗為敬重,說不定能打聽得到一些消息。
哪怕就是打聽不到,與榮國夫人交好,若是能有她說幾句好話,傅其弦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要謝家不鬧,皇上若有心放過,再加上榮國夫人的面子,這事兒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過去了。
這便是所謂的,民不舉,官不辦了。
所以楊氏態度不冷不熱的,白氏卻像感覺不到一般,纏在她身邊陪著笑臉。
白氏的癡心妄想,傅明華看在眼里也不揭穿。
她跟著莊簡公府的幾位小娘子出得門來,開始還沖她笑意吟吟望著的小姑娘頓時眼神便冷了下來,將捏了手絹擋臉的胳膊一放,臉上半絲笑容也不見了。
幾個小娘子轉身便走,傅明霞有些幸災樂禍的望著傅明華看,顯然是在嘲笑她丟了面子。
傅明華也不以為意,這白馬寺景色優美,耳旁能聽到念經誦佛的聲音,鼻端聞到的是若隱似無的檀香氣息。
她知道這寺廟后頭有座高塔,傅明華沿著寺廟右側走去,四娘子傅明秋便也想跟上去,傅明霞一把拉住她,秀氣的眉毛幾乎要立了起來:
“去什么地方?這里可不是傅府之中你的院落里。”她低聲警告:“祖母隨時有可能出來,若是尋不到你,恐怕會不高興,你可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傻呼呼的只知道跟著人學,要知道,”說到這兒,傅明霞略微提高了一些聲音:“你可沒有出身江洲謝家的母親。”
傅明霞這話擺明了要說給傅明華聽的,傅明華頓了頓,轉頭看著傅明霞笑:“你也沒有。”
一句話噎得傅明霞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噗。”碧藍忍不住笑:“二娘子每次明知說不過您,卻又每次都會張嘴,這叫什么?”
自取其辱!
幾個丫環心里都清楚得很,只是卻沒將話說透了。
傅明華低垂著頭,一手撐著寺廟之外的欄桿,一手捏了帕子擋住了嘴角邊的笑意:“恐怕她過會兒要哭鼻子。”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碧云幾個顯然有些不太明白,倒是江嬤嬤若有所思。
“五娘子也太沒良心。”
剛剛傅明霞將傅明華孤立時,傅明紗也聽從了傅明霞的話,留在了那佛堂之外。
這讓碧藍想起來有些郁郁不快。
今日傅明紗身上穿的衣裙還是找傅明華借的料子,當著傅家眾娘子的面,她竟半點兒不站傅明華這邊,也實在是太過令人寒心了。
傅明華只是笑著,卻不出聲。
她站在寺廟之上的游廊看風景,卻有人在不遠處的塔上看她。
中元節這樣的盛事,嘉安帝會攜妃子前來,燕追也是會來的。
寺廟中人多眼雜,他與姚釋同來,嫌寺廟不太清靜,因此便來到塔內說話。
爬了兩樓,燕追便站到了拱形通風門處不動了。
他性格向來如此,喜歡將一切掌握在自己手里。
從他的位置看出去,他能看到塔下的情景,甚至稍遠一些的主廟堂也能瞧得清楚。
“皇上愛四皇子,唯今之計,殿下便須得另謀溪徑……”姚釋身材高大,穿著一身青色窄袖長袍,戴黑色幞頭,腰間系黑色環帶,顯得身長玉立。
他并非武夫形象,反倒文質彬彬,通身書卷氣。
雖受青河崔氏所托,進宮教導三皇子,可姚釋卻不受官職,目前在太子門客居之。
燕追聽他分析,眼角余光卻似看到了傅府的大娘子。
他轉頭望去,果然就看到傅明華手扶欄桿,拿帕子擋了嘴低頭微笑的情景。
像是入了畫似的,倒真是奇怪了,以前怎么會覺得傅大娘子只是恭敬柔順,姿色雖可而已?
燕追眉頭只是輕輕一皺,姚釋很快注意到了他剛剛那一瞬間的恍神。
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就見到一群少女似是在主廟之外玩耍,看樣子好像是哪家小娘子。
“殿下可識得?”
姚釋問了一聲,燕追搖了搖頭,將目光收了回來。姚釋眼神一閃,勾了勾嘴角卻不說話了。
兩人說了幾句,又從塔上下來,燕追目光卻朝之前傅明華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已經不見人了。
他很快轉了頭,神色冷淡的帶著姚釋匆匆離開了。
傅明華不知被人打量了一回,白氏身旁的丫環便來喚她了。
如傅明華所說,傅明霞眼圈通紅,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卻偏偏又沒能說出來的樣子。
碧青有些敬佩的看了傅明華一眼,卻見白氏強忍了怒火:“天色尚早,這寺廟之中你們可以轉轉,廂房已經備妥,午時可以歇息。”
她還有事要辦,暫時理睬不了這幾個小輩。
傅明華應了一聲,再從殿中出來時,傅明霞竟然也跟著出來了,顯然是剛剛在白氏那兒受到了喝斥。傅明華也不拆穿,這寺里后有一方極大的荷塘,與后方的高塔相映,塘上有亭,可以去那里坐會。
與她有相同想法的人還不少,亭中坐了好些人,不止是有丹陽郡主在,就連之前莊簡公府那幾位傲氣十足,難以親近的小娘子也都坐在亭子里。
看到傅明華家的人,丹陽郡主站了起來沖她招手:“元娘,快來。”
她聲音清脆,裙擺被風吹得輕輕飛揚,傅明華瞇了瞇眼睛,看到另一邊也有人朝這邊走來。
亭中并不大,她并不想跟人擠到一塊兒,正要拒絕,另一邊朝這里走來的人越離越近了,是云陽公主燕瑋。
云陽公主領了一群宮人內侍,看了一旁的傅家眾娘子一眼,便又將頭轉開。
傅明華卻想起了上回在牡丹亭時跟三公主的見面,燕瑋恐怕將她已經忘了,可是傅明華卻還記得。
她眼睛瞇了瞇,那亭中的人見到云陽公主,趕緊便出來見禮。
莊簡公府的幾個小娘子此時可沒有之前的傲氣了,反倒個個溫順討好。
云陽公主不想進亭子,便有小娘子自告奮勇:“前方不遠處,有片竹林,清雅素凈,有石椅,可供人乘坐,公主若是想去,臣女可以帶路。”
外頭天熱得很,燕瑋點了點頭,傅明霞知道云陽公主身份,也想跟過去。
傅家幾個小娘子也跟她的想法差不多,不愿放棄這個難得能親近貴人的機會。
走了幾段路,果然就看到了一片清幽的竹林。
一進林子頭頂的太陽就被竹林擋了大半,變得清爽了許多。
但不巧的是,還沒走近,便聽到林中有少年說笑聲傳來,之前那小娘子所提的位置像是被一群郎君們占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