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渴echo
有人說受盜版影響的國產游戲市場是畸形的,手游市場正是這種畸形的產物;有人說手游市場自誕生以來就點歪了天賦樹,國產手游只是其中的“受害者”;還有人無比懷念當年Java游戲風靡全球的年代,他們認為海量的獨立Java游戲本可以給手游產業帶來巨變。
那么,我國手游產業如此畸形究竟是咎由自取?還是說這是社會發展與市場選擇共同作用的結果呢?對于這樣的問題,恐怕時間本身都不會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復;而那場“雙輸戰爭”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就沒有人從中獲益嗎?它究竟給當時的國內手游市場帶來了怎樣毀滅性的后果?所有這些問題的答案都將在本期節目中為您一一揭曉,不過在正式開始之前,我們可能有必要先簡單了一解些更基礎的東西,比如,Java到底是個啥。
爪哇島,馬來群島懷抱里13.88萬平方公里的明珠,出口茶葉、咖啡、煙草、橡膠、金雞納、甘蔗、木棉和椰子等經濟作物,并以婆羅摩火山,普蘭巴南寺廟群等自然人文景觀聞名于世……好啦好啦,是我在抖機靈了,但在動手打人前你可能需要了解下,這段關于爪哇島,似乎和編程語言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文字還真就不是純粹的胡言亂語,具體來說,在如今流傳于世的多數奇聞異事里,我們都能發現這樣一則細節多到不正常的經典橋段:
當大家發現詹姆斯·高斯林之前為新編程語言欽定的名字Oak被別人家公司提前搶注了之后,這群有著自己獨特審美的智慧猛男依然堅持,一定要在揚名立萬前先給自家軟件取個高端大氣又朗朗上口的名字來個先聲奪人,卻在個人喜好、律師意見、老大的一票否決等茫茫多的細枝末節的問題上分歧不斷,互不服軟,終于漸漸沒了取名的激情,于是在某個時間點集體同意了馬克·奧頗的主張:“去他的吧,咱們干脆就用我家附近我經常喝的這個咖啡給新語言命名算了,完事兒大家快點兒一起去干飯”——然后就順便把這編程語言的LOGO也設計成了某家極簡主義咖啡館廣告的模樣。
不過當然了,考慮到后來人們提及Java最先想到的一般都是某種“簡單,易學,就業前景好”的編程系統而不是某種風味獨特的早餐咖啡,我覺得當時的咖啡行業反其道行之,借著Java的東風順勢整個“Java咖啡,程序員首選”之類的slogon強調其清神醒腦讓人靈感迸發之奇效說不定會有更好的宣傳效果——或者會讓咖啡變得更加無人問津,畢竟上文那段早已被傳奇化的一幕發生在1995年,距離其在移動平臺大紅大紫、深受喜愛,時至今日仍是不少有志青年接觸編程登堂入室的首選工具還有五年左右的時間,而這期間的故事對Java的品牌推廣可不那么友好。
在這里需要簡單提一下,最早的“Java”誕生于Sun公司1990年末的Stealth計劃。這是一個由帕德里克·諾頓主導的內部項目,旨在優化當時占主導地位的C++系統,或者干脆想辦法整個新語言以代替這種太復雜,缺少垃圾回收系統,可移植的安全性、分布程序設計、和多線程功能的粗糙玩應兒,以方便Sun公司為下一代智能家電編寫程序。具有諷刺意味是,盡管詹姆斯·高斯林差不多及時完成這個任務,創造了屬于自己的Oak,即后來的Java為Sun公司提供了非常好用的工具,但Sun公司腦補的,很快將大放異彩的新一代智能家電卻很不爭氣地沒能在市場上取得足夠的份額,于是已經比較成熟了的Oak也因“英雄無用武之地”而被暫時擱置了。
不過現在看來嘛,Sun公司的決策倒也絕對配得上一句高瞻遠矚的評價,智能家電在二十幾年后終究還是大放異彩了,不知其中有多少程序的誕生與Java或者其衍生、啟發、影響的幾十種的語言息息相關;而到了1996年1月,這家“遠視”的公司自然也一早看出了互聯網將大有可為,成立了專門開發Java技術的業務集團以實際行動全力支持包括帕特里克·諾頓和詹姆斯·高斯林在內的Java團體核心成員于頭腦風暴后將Java技術應用于萬維網的決策,然后有點兒尷尬地發現:盡管Java取得和業內人士的一致肯定,這幾年來的算得上紅極一時,但作為瀏覽器,帕特里克·諾頓編寫的HITJava在互聯網上可是越來越不好受了,其在簡單交互性動畫方面的用途漸漸被Adobe公司的Flash所排擠不說,連當時PC界的老大也不加掩飾地表達了對Java的敵意,甚至在新版本的Internet Explorer和Windows中直接去掉了Java平臺。
好在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只是有時候需要跨過山和大海才能找到這條路罷了。比如說這一次,無盡的財富和之上的榮光的確在應許之地等待著Sun公司前往領取,只是需要他們穿過整個太平洋來到日本列島而已。2001年一月,日本NTT DoCoMo公司在本土推出了第一款Java手機503i系列,并為這似乎沒什么人看好的系統配套了比較完整的相關服務,誰曾想短短八個月以后,其用戶便突破了700萬大關。這驚人的增長率讓諾基亞,摩托羅拉,西門子這樣手機界巨頭紛紛向Sun公司拋出了橄欖枝,也著實讓后者揚眉吐氣了一把:哼~簡單交互性動畫,萬維網什么的,;這些東西咱們不要也罷。
由于年代久遠,我們對當年的真實原因恐怕已經無從知曉了,但仔細想想Java相比于C++那些能閃瞎人眼睛的優勢,當時人們之所以對這類新手機趨之若鶩,很可能只是因為Java手機更加“自由”:
首先,作為Java的移動平臺版本,J2ME的出現徹底改變了手機預設軟件且不能更改的老傳統,允許用戶們視自身情況,有選擇地通過網絡運營商,或者第三方的軟件平臺下載更適合或只是自己更喜歡的應用程序。
其次,正如我們之前所說的那樣,相比于繁瑣而功能不全的C++,主打方便簡潔的Java不僅對新老程序員程序員極為友好,還大大降低了非科班出身的有志青年邁進編程行業的門檻,加之當時其就業前景較好(現在不也是嘛),自然也就吸引來了數量眾多的專業或半專業的軟件工程師,從而在實質上催生了Java軟件雨后春筍般高效率地地出現在了手機軟件的市場上,允許用戶們在無數同類競品中逛菜市場般貨比三家,自由選擇。
最后,Sun公司在推出Java時就將其作為開放的技術。全球的Java開發公司被要求所設計的Java軟件必須相互兼容,這意味著只要你有一臺基于的手機設備,不管它是力能劈磚的諾基亞直板,領跑彩屏的愛立信,還是后知后覺,在游戲支持上正在迎頭趕上的摩托羅拉,理論上它們都能下載安裝并運行任何一款Java軟件——當然,其軟件運行效率還是會因為手機硬件水平和系統支持程度的不同而大不一樣,否則諾基亞也沒必要花大力氣開發那么多版本的塞班系統與Java程序完美契合,并以此為進軍掌機市場挑戰任天堂的籌碼,來實現自己的勃勃野心了。
當然這已經是后話了,此時距離諾基亞廣邀大廠在手游市場“天下布武”和命運多舛的專業游戲手機N-Gage的誕生還有那么幾年的光景,且距離手機游戲真正意義上的登臺亮相也還有那么一小段時間。沒錯,正如我們之前所說的,盡管得益于Java語言的強大與便捷,此時制作完成一款游戲會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輕松,但就目前還能確定的為數不多資料上看,那時候除了諾基亞,西門子,愛立信這樣認可手游商業價值的手機大廠和與它們合作緊密的游戲團體積極而有條不紊地一邊研發新東西一邊將自家手機內置的經典之作搬運到新平臺上外,恐怕還沒什么有太多懷揣夢想的游戲人愿意為手機游戲的未來抱薪添柴,從而開啟我印象里百家爭鳴的時代。
想想看其原因倒也不難理解,要知道即便是今天還有相當數量的玩家還傲慢地認為手游就應該是《貪食蛇》《連連看》《俄羅斯方塊》這樣拿不上臺面的休閑之作,更別說手機游戲剛剛起步不久的千禧年初了,與其在手游這個這種沒啥前途的玩應兒上浪費自己的時間和才華,還不如深耕于剛誕生不久,仍有極高探索價值的Java語言,自己搞些成果,從此升職加薪,成為總經理,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因此起碼在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所謂的“手游獨立佳作”更像是程序大佬們練習并探索Java程序可能性時妙手偶得的意外之喜:
可能是某個自學成才的新人覺得整一句“HELLO WORLD”還不過癮,便扎實穩健地把那些飽經市場考驗的,更傳統的娛樂項目搬上了手機熒幕,有時還會做出些可有可無的微創新:比如最經典的《彈球》類游戲,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游戲人們對它唯一的改進便是換一個自以為酷炫的新背景;而某款叫《Lucky 7》的游戲就是一款讓玩家可以不用兌換籌碼就可以隨時置身拉斯維加斯的“老虎機”模擬器;而也算風靡一時手機“電子寵物類”類游戲則將玩家從傳統電子寵物“矯情”的束縛中拯救了出來,使其可以隨心所欲隨時游玩,絲毫不用擔心自己的寵物會遇到什么生命危險。
有時候,這些專業或不專業的程序員也會靈光一現,自作主張的為某些比較成熟的游戲作品添加些新鮮有趣的交互模式,或者干脆將多種成熟的游戲交互結合在一起,看看它們衍生出什么更新鮮有趣的玩法。這一“思想”的集大成者無疑便是名噪一時的《Stack Attack》,在這款結合了傳統三消類游戲,俄羅斯方塊,推箱子變形和傳統躲避類游戲的作品中,玩家玩家將操作悲催的倉庫管理員在一邊躲避天上不斷落下的箱子,一邊在箱子山上爬上爬下,推動某種顏色的箱子到達指定位置將其消除,或者在倉庫被塞滿或自己被箱子徹底砸暈后選擇是不是要再挑戰一下。
當然那些技高一籌的軟件工程師們也會積極地以自認為行之有效的邏輯交互驗證Java的某種可能性,并以此為核心驗證順手將程序拓展成一個談不上多精致,但起碼還能玩的游戲作品。比如稱得上一代經典的《Air Glide》,其用按鍵持續控制空中單位的交互思路雖然其實不太適合按鍵手機,但若作者能以此為起點持續改進,可能類似《Flappy Bird》這樣的休閑爆款在觸屏手機剛剛誕生時就會和我們見面了。此外,還有難以形容的色彩棋牌類游戲《COLOR VERSION》,對操作有嚴格要求的《Water Rapids》,比勁舞團要早那么一兩年的舞蹈類音游《Dance Delight》……他們的設計思路和游戲體驗截然不同,可都洋溢著小作坊式粗糙的不走心,也鮮有機會到作者的重視,像諾基亞的《貪食蛇》,《空間大戰》那樣在一代代作品累積中日趨完美,成為被載入歷史的手游經典。
而與此同時,就算真有極富遠見的手機游戲忠實擁躉抱著用愛發電的心態兢兢業業地開發自己的作品,在馬哥信息相對閉塞的時代,如果缺乏鋪天蓋地的宣傳,哪怕這游戲真的質量不俗,也大概率只會成為小圈子里口耳相傳的小眾佳作,也許某一天會成為“無數”老玩家心目中的經典,但這遲來的肯定怎么看都來得有些太晚了。
不過此時相信商業嗅覺的玩家應該已經發現了關于Java游戲的些許商機:既然那些有些質量還不錯的游戲是真實存在的,又總有人閑的蛋痛想要體驗一下這些與大廠內置游戲風格不同的游戲作品,那市場需求不就誕生了嗎? 只要我想辦法盡量整合這些在小圈子里自萌的游戲供人下載游玩,之后理所應當地收些辛苦錢,怎么著都能發家致富的吧?這想法倒是一點兒沒錯,只是這樣線上分銷渠道的生意大多都由近水樓臺的通訊公司先給搶走了。
所以很不幸,如果你打算穿越回千禧年初經營類似的生意,當在你面前最大的競爭對手就是中國移動夢網2003年推出的“百寶箱”。雖然和國外同行們相比,“百寶箱”的步伐似乎有些姍姍來遲,但遲來也意味著“百寶箱”里不止有那些廠商之作和獨立佳作,還有些IP聯動和未來手游大廠們青澀的早期作品——當然這也是后話,不出意外我將在下期或下下期節目里和大家展開細說;不過即便沒有這些優勢,作為當時玩家們獲取可供下載的Java游戲的唯一渠道,“百寶箱”依然以各種方式給我們這代人了留下了些奇奇怪怪的童年回憶:比如,至今我還記得自己當年在火車上是如何在百無聊賴中用手機上網登陸“百寶箱”,并犯下了那個信息閉塞時代所有血氣方剛的男性青年都會犯下的錯誤——被某個頂著香艷美女封面的游戲圖標迷得神魂顛倒,一時按捺不住“好奇”花了兩塊錢將其下載安裝,然后發現這純粹就是個“掛羊頭賣狗肉”的騙局。
沒錯,同任何缺乏成熟監管體系的新興行業的命運頗為類似,在亞當斯密那只看不見的手的“攪合”下,自由市場種種惡臭的弊端很快便在“百寶箱”這樣的線上分銷渠道身上一覽無遺了:由于2G時代網速緩慢且流量異常金貴,我印象里經常開著“無圖模式”看移動夢網的同齡玩家們幾乎不可能冒著花費超過游戲本身價格的風險去仔細查看某款手游的詳細信息,平臺也沒必要費力不討好地浪費資源將游戲所有細節廣而告之,由此產生的“信息迷霧”使得無論是國內國外,毫無底線的競爭都很快從模仿、換皮、搬運和抄襲升級成了上文提及的欺詐和低俗營銷,將本就熱情不高的,老老實實的游戲制作組們進一步驅逐出了Java手游的小市場;而由于這些很有噱頭的游戲作品確實能為網站帶來不錯的下載數據和曝光率,從而為平臺創造更可觀的利潤,包括我國“百寶箱”在內的線上平臺對這種明顯有問題、但還罪不至死的游戲軟件往往有著相當大的包容,至少像騙了我兩塊錢的這類“詐騙游戲”根本就入不了人家的法眼。
直到我國文化監管體系終于在萬眾期待中砸下了自己的鐵拳。
2006年移動夢網旗下百寶箱被勒令整改,不得不迅速刪減自身收錄的大部分游戲以求自保,直到一年以后才漸漸恢復了元氣。只是這時候,“百寶箱”不怎么驚訝地發現,玩家們好像已經不是很需要它了。
究其原因,一方面自然少不了“iPhone的橫空出世為手機市場帶來了顛覆性的全新概念”和“日益成熟且對游戲制作方有更好保護的安卓模式逐漸蠶食了市場,使得Java軟件傳統的線上分銷模式慢慢被邊緣化”這樣理所應當的老生常談,但至少對“百寶箱”自己來說,更大的原因恐怕在于那時國內的手游市場同樣遭遇了國內游戲產業永遠的傷痛——也就是后來被證明幾乎不可能被徹底消滅的盜版行為。
很正常,不是嗎?對某些利欲熏心的奸商而言,最初“波蘭蠢驢”的不搞任何安裝包加密的Java游戲幾乎就是塊兒快要糊在自己臉上的廣告片,上面用多色霓虹燈和高音喇叭24小時不間斷地表達著“快來搞我”的消息;而其Java游戲異常優秀的普遍適應性也意味著幾乎任何對手機軟件略知一二的技術型商人都可以在一次付費后提取游戲安裝包,將其放在自家或利益相關網站上低價賣給任何持有支持Java的手機的其他用戶,或是干脆免費放出游戲以吸引更多流量,以此為籌碼引來海量廣告商,從而為自己創造遠比一款游戲本身更加可觀的利益,而對于這種行為,同為商人的各大游戲廠商就完全不能容忍了。
相信如今不少玩家可能還有印象:漸漸地,我們習以為常的那些需要先付費后下載的手機游戲變得越來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中途付費的全新模式,即游戲進行到某個關鍵點時,游戲系統會暫時中斷,提醒玩家通過短信付費后方可繼續游戲,其中對自家作品盲目自信或是純粹寡廉鮮恥者,甚至會在游戲中設置不止一個關鍵點用以多次收費;除此之外,還有某些我曾一直以為是腦回路奇葩,但現在想想很可能只是人家根本就不打算長期運營的商家,會選擇飲鴆止渴般地將游戲難度提升到不得不使用付費道具才有可能通關的程度,以此“名正言順”地用付費道具謀取利潤。
不過在那個階段,至少在國內的反盜版的戰爭中,從來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用游戲內付費代替付費下載,那我搞個補丁,讓玩家可以通過暫時關閉網絡或者不插電話卡的方式避免付費流程;你用苛刻的游戲難度限制玩家游玩,那我就整個補丁把游戲修改成無限金幣,無限道具,無限暢玩的變態版本,看看玩家究竟對那種類型的游戲更感興趣。說句題外話,直到十幾年后,技術早已迭代了不知多少次的今天,我們依然可以在類似4399和TAP TAP的手游門戶網站上找到“某某游戲無敵版”,“某某游戲無限金幣版”這樣很有時代特色的手機游戲細分,如果你秉承“人之初,性本善”的理念不愿意相信開掛作弊乃是所有玩家心中固有的黑暗面,那么不妨把這些游戲的奇葩版本看成是國內盜版商和手游廠商與斗智斗勇后留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以此銘記那個時代垃圾堆“生機勃勃”的混亂與瘋狂。
可這樣問題就來了:奸商們有必要如此不計成本地和手游廠商死磕到底嗎?
要知道自從“D加密”開始在單機游戲界普及開來后,可是連大名鼎鼎的三大破解組都因為得不償失而漸漸失去了破解的熱情,千禧年初奸商們經營盜版手游的收益真就大到可以讓他們義無反顧地時刻學習精進,掌握最新的Java軟件破解技術以盡早為玩家們整合破解補丁嗎?當然不是了,事實上我認為這些奸商中恐怕鮮有真正的技術達人,畢竟那時多數有門路的奸商只需在論壇里潛水,靜候被幾乎所有玩家當作英雄頂禮膜拜的技術大神們送出補丁就好啦——沒辦法,要怪就怪那些從來不考慮玩家體驗的奸商們之前吃相太難看吧,正是這些家伙們之前肆無忌憚的欺詐坑錢行為導致本該與正義同在的游戲廠商在“盜版戰爭”開始前就失掉群眾基礎,也將自己的正義性拱手相讓了。
說實話,作為一名同樣對奸商頗有微詞的玩家,即便是今天,在我看來這場所謂的“盜版戰爭”也不過只是兩條狺狺狂吠的惡犬在相互撕咬罷了,在某種程度上我甚至希望他們兩個可以默契一點兒同歸于盡,以此還國內游戲市場一個清靜。只是可惜了當時本可能憑借高質量回合制角色扮演手機游戲扶搖直上的拉闊游戲;以《大漢王朝》入圍2005年E3大展,得到國內外媒體一致首肯的巖漿數碼;專做精品文字游戲的奧爾資訊,整體水平一般但貴在什么題材都能做一做的華娛無線……沒有內購,不搞短信收費,杜絕擦邊球,最多也就是提高產品迭代效率在美術和玩法設計上有那么點兒不思進取,這些為數不多的單機手游開發商與市場格格不入地像是辦公室里唯一的老實人,一生兢兢業業,卻并沒得到市場應有的褒獎,反而需要在傳統奸商和盜版奸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后,獨自收拾他們留下的一地雞毛。
2005年,躊躇滿志的巖漿數碼被華友世紀以410萬美金的價格完全收購,從此之后銷聲匿跡;2008年,曾以《七夜》入圍IMGA“最佳3D游戲”的成都丁果科技因無力承受的商業失敗導致其成員集體辭職,此后公司名存實亡;2010年,奧爾資訊完整戰略轉型,終于從此不必理會國內單機手游市場這個爛攤子了……面對曾激烈競爭的對手,如今同仇敵愾的好友們一個個倒下或離去,華娛無線只能在2011年最后一次聯合尚存的幾家游戲研發商將這所有問題訴諸于法律,以免費提供破解盜版游戲為由向包括百度在內的25家公司索賠3000余萬元,只是……盡管2012年法院判決百度敗訴,但很明顯,只拿到7000塊賠償金的華娛無線已經和無數當年夢想著帶領國產單機游戲走向輝煌的游戲研發商們一樣,永遠的失去了實現自己夢想的可能性。
當然,關于巖漿數碼,關于華娛無線,關于移動夢網和百寶箱,關于那個國產手機游戲生機勃勃又死氣沉沉的特殊時代,我們還有太多太多的故事值得多花些時間娓娓道來,但因為本期節目篇幅有限,也是為了表達對這群“不合時宜”的追夢人的尊重,我們還是在下期節目里用更長的篇幅和大家細細品讀他們的故事吧;而差不多與此同時,Gameloft這樣有阿育作堅實后盾的第一批手游大廠也一早便開始了自己在手游市場的打拼,傳奇般的諾基亞N-Gage也是時候登臺亮相,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以上內容也將在下期節目中與大家見面——不過我感覺會更有可能是下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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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白石稱石濤“下筆誰敢泣鬼神,二千余載只斯僧”。在藝術上,石濤是一位畫家,同時又是甚有品位的書法家,還是一位造園家。石濤又是在中國繪畫史上罕見的思想者,一篇《畫語錄》,幾乎成為中國畫學史乃至中國美學史的壓卷之作。
北京大學教授朱良志所著《石濤研究》,是對石濤的思想、作品和交游等做的綜合考察,為理解石濤難懂的畫學、變化多端的作品以及紛繁的生平行實,提供了可靠參稽。“澎湃新聞·古代藝術”(www.thapaper.cn)經授權發表部分摘選,本章對石濤與揚州士人交游的史實予以考辨,從而為石濤晚年的心路歷程提供一些實際的資料。
據稱是石濤造園的遺構——片石山房至今仍存古城揚州
石濤在揚州交游非常廣泛,有江世棟、閔象南、程道光這樣的徽商朋友,有李、陶季、陶蔚、朱觀、黃云這樣的學者詩人密友,這些人不僅對其藝術道路有影響,同時對其晚年的活動也有影響。石濤在揚州還有一類朋友,他們或是前朝遺民,或是詩壇吟友,或是流落江湖的耿介之人,總之是一批活躍在這個浮華世界的士人,是揚州這個密集的士林中的漫游者。其中包括維揚俠客詩人卓子任,風流才人方樸士,落拓野客黃儀逋,上元遺老杜書載,江上狂客蕭征乂,等等。石濤狷介的氣質、落落寡合的個性,使得他與這些落拓狷介的士人心靈相通,相與優游,相互推宕,成就性靈的高蹈,以享受內在的自由。在揚州這一風花雪月地,石濤頑強地保任著自己性靈的清潔。
本章擬對石濤與維揚士人交游的史實予以考辨,從而為石濤晚年的心路歷程提供一些實際的資料。
一、卓子任
因著有《遺民詩》而在維揚士夫之中有較大影響的卓子任,是石濤的朋友。卓爾堪(1656—?),字子任,號鹿墟,一號寶香山人,江都人,曾官右軍前鋒。有《近青堂集》四卷。子任為明靖難忠臣卓敬之后,自幼好劍術,人目之為奇士。有強烈的遺民情結,在揚州、金陵、黃山一帶遺民和文人之中有極高的聲望,有人以飄飄白云、凜凜冰雪評之,吳綺甚至說他奕奕神清,直與天地相侔。
這樣的人,卻將石濤引為同調。二人之心意相通處,由一事可觀。孔尚任《湖海集》卷二載《停帆邗上,春江社友王學臣、望文、卓子任、李玉峰、張筑夫、彝功、友一,招同杜于皇、龔半千、吳薗次、丘柯村、蔣前民、查二瞻、閔賓連、義行、陳叔霞、張諧石、倪永清、李若谷、徐丙文、陳鶴山、錢錦山、僧石濤集秘園即席分韻》。卓子任與石濤都是這次著名燕集的參與者。事后,孔尚任致函卓子任云:“石濤上人,道味孤高,詩畫皆如其人。社集一晤,可望難即。別時又得佳箑,持示海陵、昭陽諸子,皆謂筆筆入悟,字字不凡。仆欲求一冊,以當二六之參。不敢徑請,乞足下婉致敬之。”這樣的評價絕非泛泛之贊詞,而是發自肺腑的崇敬。才高八斗如東塘,竟然能下如此之身段,從一個側面展現出石濤個性和藝術的魅力。東塘向石濤求畫,卻請卓子任從中斡旋,足見卓子任與石濤關系的深契程度。
子任曾有《題石公送別圖》,表達二人的深厚友情,其辭云:“開辟蓮峰日,聲名中外聞。遐荒皈大乘,瘴海去慈云。舟楫天風待,幡幢花氣熏。送歸猶問法,應使手難分。”石濤以圖畫寫自己的別情,而卓子任以詩表達了類似的感情。這次送別可能是石濤北上,所謂“舟楫天風待”,寫出了石濤北上之前的意氣風發之情。作為一位遺民,卓子任又有《同衛瞻、謂升、滋衡、征乂靜慧寺訪石公》一詩:“落落紛如雨,孤蹤易感秋。共尋前代寺,遍倚夕陽樓。云水原無定,煙霞末浪投。繁華城市里,能隱亦清幽。”
《大風堂書畫錄》收錄石濤一書翰,上有一詩,頗有意味:“當年任俠五湖游,老大歸來臥一丘。江上數峰堪供眼,床頭斗酒蘸詩喉。吞聲聽說國朝事,忍死愚忠旦日休。無發無冠雙鬢白,對君長夜話真州。”這首詩境界闊大,韻律優美,回腸蕩氣,疑為唐音。詩贈給一位知心朋友,共同的家國之痛將他們連在一起。我以為最有可能者,就是卓子任。吞聲說國事,以酒蘸詩喉,石濤也是如此。此詩當作于大滌堂建成之前,最有可能是在真州。
二、方淳
方淳,字樸士,號去欲,人稱去翁,江南徽州人。有《環翠軒詩》四卷,自署歙人、新安人、練水人,都指自己是徽州人(歙縣有練江,故稱)。居揚州,工詩。
《環翠軒詩》四卷鈔本今藏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是一殘本。從這一殘本也能看出,他是一個活躍的詩人,與當時在揚州的詩人卓子任、方寶臣(方淇藎,乃方望子之弟)、孔尚任等多有詩歌唱和,與石濤也為友人。由此詩集,可以看出石濤當時在揚州詩社中的活動情況。如此詩集卷三,方樸士有《看環翠園補菊一集分韻》詩,其后分韻和詩者包括方淇藎寶臣、蔣鑨玉淵、吳從龍仲云、卓爾堪子任、程恂旦濟、鄭昂若千、汪應輝萼友、方挺恂如、方漢儀壽民、釋元濟石濤等,石濤詩云:“參差籬下斗新妝,不息金錢始傲霜。十丈何須甘谷譜,三秋又愛晚香堂。月明酒滿花爭艷,風飽詩成玉竟光。乘興得來緣不淺,廣陵粵客費商量。”在今天所能見到的石濤詩歌中,此詩的確不屬上乘,但也記載了石濤當時的真實感情,所謂“乘興得來緣不淺,廣陵粵客費商量”,一個孤獨的客居者,在與朋友的燕集中獲得了快樂。
三、黃逵
蘇州博物館藏有一扇面,圖乃是石濤所畫的淡墨山水。上有三跋,第一跋乃石濤自題,題有一詩:“茱萸灣里打西風,水上行人問故宮。秋草茫茫滿天雁,鹽煙新漲海陵東。邗溝嗚咽走金堤,禪智松風接竹西。城里歌聲如沸鼎,月明橋上有烏啼。廣陵城上月兒圓,廣陵城下水如煙。乳燕乍飛天乍曉,姜家墩后買游船。”款:“己卯,《廣陵竹枝》,寫為公遜年道翁博教。清湘陳人大滌子濟。”作于1699年。《廣陵竹枝詞》乃石濤的組詩,現見有十余首,這里所錄乃其中三首。圖為公遜先生所作,其人不詳。
山水扇面 蘇州博物館
中段有一跋,非石濤所作,跋者名黃逵,其云:“楊柳堤長桃亂開,海陵水漲廣陵來。此舡寬敞吾思買,又可游湖又避災。黃逵戲題。”鈐“黃逵”白文印。
最后石濤又補題:“春去鳧沉,秋來雁眺。繾綣王孫,風流窈窕。石道人濟。”后有“老濤”一印。
這位黃逵是石濤的親密朋友。扇面似是在朋友相聚時完成,當時公遜、黃逵和石濤都在座。還有另外一件作品記載著石濤與黃逵的關系。龔賢有《滿船載酒圖》,載《藝苑掇英》第64輯第19頁,該輯是香港及海外藏家藏品集。圖上方自右至左有黃逵、查士標、石濤、宋曹和閔麟嗣的題跋,石濤題詩二首,署丁丑四月,時在1697年。這時查士標尚在世,其詩亦作于1697年。龔賢此圖和諸跋當作于揚州,除了宋曹之外,其余五人均居揚州。
四、蘇易門
蘇易門是石濤晚年好友,乃揚州著名詩人,與李虬峰、程道光、蕭征乂等相善。今見石濤與蘇易門交往之資料已確認的有四件。
其一,臺北“故宮”所藏《石公種松圖》第二跋即為易門所書:“有覺斯世,長驅自御。時至事起,成功則去。天風不羈,浮云何處。東海蘇闢。”這是記載石濤與易門相交的較早的資料。
其二,汪穎《東漪草堂詩歷》卷三五言律中有《重晤石濤次易門韻》,易門原詩今不見,汪穎和詩云:“山水偏多難,高僧屢去來。重逢霜鬢老,相對旅顏開。......”時為石濤南還揚州后不久,約在1693年,此時石濤已與蘇易門訂交。
其三,《過云樓書畫記》載石濤致程道光書札兩通,其中一通云:“連日天氣好,空過了。來日意欲先生命駕過我午飯,二世兄相求同來,座中無他人。蘇易門久不聚談,望先生早過為妙。退翁老長翁先生。朽弟大滌子。”
其四,香港至樂樓藏石濤《黃山圖卷》,題云:“昔游黃山登始信峰,觀東海一帶,昨與蘇易門論黃海諸峰之奇,想象寫此三十年前面目,筆游神往,易翁叫絕。庚辰夏五月,清湘大滌子濟。”此圖作于1700年。
其五,石濤與蕭征乂、倪永清等人寶城觀紅葉之《秋林人醉圖》(今藏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共三跋,其中有一跋道:“昨年與蘇易門、蕭征乂過寶城,有一帶紅葉,大醉而歸,戲作此詩。”
在《虬峰文集》中,也發現了蘇易門和李虬峰的關系。該文集卷九有《谷日過陸天隨留同張從修、蘇易門、凌蒼、徐繩祖、薛方平暨其叔耆卿弟金溪飲》,卷四又有李虬峰在1701年與蘇易門以及諸友人平山堂燕集、夏日蘇易門過訪等詩,可知蘇易門是李虬峰的朋友,居揚州,與費密、張潮、蕭征乂、卓爾堪等都有過從。從李虬峰和退夫的特殊關系,以及退夫廣交朋友的習慣看,李虬峰的這位蘇姓朋友和退夫的聯系應是可以推知的。
黃逵,字儀逋,號玉壺山人,一字石儔,號木蘭老人。工詩,有詩集《尹灣小草》《黃儀逋詩》。一生未仕,性豪爽。雍正十一年刊《揚州府志》卷三十三《人物志·流寓》有黃逵傳:“黃逵,字儀逋,山陰人,往來真、揚、泰州之間。隱于酒,得古玉壺,自號玉壺山人。”李果《感舊詩十三首》中有《黃處士儀逋》一首,對黃逵狂放的性格有所涉及。黃逵與查士標、孔尚任為莫逆交,查士標《種書堂遺稿》有黃逵于庚辰(1700)立夏所作的序言,此時查士標過世一年。孔尚任有《黃生傳》,對其布衣清貧而富有個性的一生有所交代。黃逵雖未入佛門,卻熱衷佛事,他有詩云:“學佛忘機我似癡,是非塵俗懶相知。小樓風月人間少,日日看花無厭時。”國家圖書館藏有黃逵的詩集《尹灣小草》,稿本,其中有大量記與僧人來往之詩,交往的僧人有最勝、雪瓢、思齋、蒼崖、哲然、魯翁等等。黃逵好書畫,再加上其豪放的性格,可能是石濤與其相交之內在因緣。先著也是黃逵的朋友,他在《序黃儀逋》詩中謂其“棄諸生,游山左,就所親,贈以十數金......之泰州,時往來郡城,狂酒自豪,乘醉為詩,擊皆悲歌,泣視,覺天地之狹而日月之促”。黃逵另有《玉壺遺稿》四卷,今藏中國社會科學院圖書館;《黃儀逋詩》一冊,今藏上海圖書館。
五、費錫璜
費錫璜《同王謂升、閔右誠、梅衛瞻、張歷山、杜書載、蕭征乂訪石濤上人于凈慧寺》詩云:“吾聞湯惠休,高臥城南頭。欲訪伊人去,閑尋芳草幽。白云村向晚,黃葉寺宜秋。借問無生理,塵寰或可求。”時在石濤北上前滯留揚州之時。其中所列去看望石濤的數人,都是石濤晚年的好友。
費錫璜(1664—?),字滋衡,號葦檜,乃石濤生平密友。石濤與其家三代有交。石濤與費家的交往,可從石濤傳世名作《費氏先塋圖》說起。此圖今藏法國巴黎集美博物館,設色,高29.1厘米,長110厘米。其右上以方正之隸書題有畫名《費氏先塋圖》,中鈐有朱文“大滌子”橢圓印一方。其上石濤有長跋文,敘其因緣:“此度先生生前乞予為先塋圖,孝子之用心也。
然規制本末予不可知,先生將自寫其心目所及為之向導,予乃從事筆墨焉,三數月后先生之訃聞于我矣,令子匍伏攜草稿速成之,以副先君子之志,因呵凍作此,靈其鑒之。題詩云:故家生世舊成都,秋墓新繁萬里余。俎豆淹留徒往事,兵戈阻絕走鴻儒。傳經奕葉心期切,削跡荒鄉歲暮孤。何意野田便永訣,不堪吾老哭潛夫。清湘同學弟大滌子拜稿,壬午上元前五日。”作于1702年。
《費氏先塋圖》流傳有序,《歸石軒畫談》曾談到此畫,該書卷十稱:“余守永州,李次星同年自粵攜書畫來,問有石濤否,云有所作《費氏先塋圖》,人皆不欲購也。展觀乃費此度先生乞作先塋圖未成而先生歿,畫貽其子,以完先志者也。余居蜀最久,蜀詩人第一心折此度,今見此圖,詩畫皆所向慕,亟留藏之。圖長四尺余,高一尺,全用本家筆意。起手作城郭,應是新繁縣城城外卉草蔥郁,過平田,白楊外更陰翳松楸荊棘,愴人心目。萬木叢雜中,見蓬顆蒼涼,碑立處即其塋也。然底埂更阜,眾木排拶,流泉幽咽,其凄惻難傳之狀,披圖如至其地,師殆以畫為文者也。自題云:此度先生生前乞予為先塋圖......”
所敘此畫與今巴黎所藏之作尺寸相合,跋文也相同。其后,汪研山《清湘老人題記》錄有石濤《費氏先塋圖》跋文,其文也與今本相同。今巴黎所藏此畫,后有多家跋語。1710年,費密次子錫璜攜畫回四川,臨行之前,遍請揚州好友跋其畫。錫璜于后有跋記其事:“計秋八月葬慈親于浯溪,至今五閱月矣。悲風撼木,雪意滿天,遠想先大夫葬成都與詩中意恰相似,今昔追尋,不堪足讀。當時收畫,不知有此時境地也。悲夫!庚寅十一月二十一日記于漫郎宅畔。”
費密(1625—1702),字此度,四川新繁人,居揚州。精儒學,人稱燕峰先生;又精書法,是當時維揚著名的書法家;以詩著稱于世。平生交游廣泛,王士禎司理揚州,賞其詩,如汪遁于曾說,費密的詩“愛煞漁洋王阮亭”。孔尚任也是其生平好友。石濤與費密的交往當在1687年前后,當時居金陵一枝閣的石濤已將生活的中心漸漸移向揚州,在揚州期間住凈慧寺。費密孫費冕所作《燕峰先生年譜》,于康熙二十六年條謂“石濤和尚《跋吳懋叔大母節烈文》”。而其后,費密也為吳懋叔(吳承勵)母作祝文。費冕特記其事,說明此時石濤與費密已有交往。石濤與費家父子(費密及長子錫琮、次子錫璜)三人都有交往,其中與錫璜的交往最為密切。費錫璜(滋衡)是當時名震江南的詩人,李調元《蜀難》云:“本朝蜀詩自此度后,滋衡當推為一大宗,生平放蕩不羈。”錫璜儒學以蔡瞻岷為師,在詩詞文章上又與周儀一、汪文冶、閔右誠、杜乘、蕭暘等相優游。而石濤是他詩、書、畫三者合一的朋友,石濤稱錫璜為“同學弟”,錫璜稱石濤為“吾師”。錫璜雖比石濤年幼約二十,但石濤視其為生平摯友。石濤與錫璜都與嶺南屈大均、梁佩蘭有交誼,錫璜為屈大均的弟子。屈大均有《西蜀費錫璜數往書來自稱私淑弟子賦以答之》。石濤晚年與三費之交往(尤其是錫璜),對其思想有一定的影響。
石濤生平為費家作有大量繪畫,錫璜《掣鯨堂詩集》載《繁川春游圖》詩序中就透露出其中的一幅:“《繁川春游圖》寫新繁之先塋,自松柏之外,有桃花數里,春花爛漫,多游人車騎。亂后祖、父來江北,五十年無人拜掃。夫人乃手布此圖,石濤寫色焉。”
錫璜《掣鯨堂詩集》七古一中載有《松石引贈石濤上人》:“石公畫竹如畫龍,畫龍之法亦畫松。竹松夾畫兩龍合,壁間夜夜云霾封。竹干龍骨葉龍爪,松皮片片龍鱗老。枯藤虬結龍筋纏,竹枝松刺龍髯掃。善畫乾坤不幾乎,吾師得名亦已久。寫出青山幅幅奇,生面從前開未有。皴染破盡古人法,眼光如炬膽如斗。胸中丘壑日層出,頓覺倪黃翻在后。精靈豈必竹與松,君不見石上飛泉作龍吼。”
蒲塘秋影圖 紙本設色 上海博物館
石濤對錫璜的詩歌成就極為推重,今見石濤有二畫乃是取錫璜詩意而畫之。一為《蒲塘秋影圖》,藏于上海博物館,設色,縱77.6厘米,橫139.7厘米,與石濤贈程哲的《蓮花圖》相若。其上石濤跋云:“浦上生綠煙,波底蕩紅云。勿搖雙桂楫,猶恐濕香裙。......秋日友人以內府紙索余寫畫。余畫不足道,因書費成都滋衡兄《采蓮曲》十首,書罷讀之,令人身心一灑。清湘遺人大滌子極。”這是石濤晚年之作,跋文錄有錫璜十首詩,乃用極工細的筆法寫成,對錫璜之詩給予極高的評價。二為《桃源圖卷》,藏美國華盛頓弗利爾美術館,是一大幅山水。其上石濤跋道:“靈山多奧秘,谷口人家藏。漁父偶然到,桃花流水香。迷途難借問,歸路已隨忘。不比天臺上,還堪度石梁。”款署:“桃源圖,中元日以費滋衡同學詩發興寫此。清湘遺人大滌子極。”右上鈐有“搜盡奇峰打草稿”白文印,左下鈐“大滌子濟”“零丁老人”二印。此為石濤晚年之杰作。
六、杜乘
卓子任、費滋衡等去凈慧寺尋石濤,其中有人名杜書載。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石濤為吳蓼汀所作之《雙清閣之圖》,《中國古代書畫圖目》編號為京1-4732。其上有杜乘以篆文所書之題跋,其云:“大江南北,稱孝友之家,必推豐南節孝樓吳氏......蓼汀其將培風而遠游乎!吾人終不獲登耶。或曰:圖中有人在焉,呼之或出。乙未立冬,木劍老人杜乘題,時年六十七。”
這位杜乘,是否就是杜書載呢?細辨其上印章,共有四枚,題跋引首處鈐一朱文“守中”印,名下鈐白文“劍老”“杜乘”“書載”三印。可知杜乘就是杜書載。于是其生平大致情況浮出:杜乘,字書載,號木劍老人。本住金陵,家近冶城道院,后移居揚州。在金陵時,石濤就與其相識。這篇文字透露出杜書載和石濤的關系,杜書載稱之為“莊惠至好”,二人交誼頗深。
費冕《燕峰先生年譜》載杜書載曾于1689年來訪,時在秋天。又,先著《勸影堂詞》卷中載《解連環·杜書載以篆石二方見貽賦比謝之》一詞,對杜書載的篆刻水平給予很高評價。在揚州社集中,杜書載常常是參與者。卓子任《近青堂詩》載《紅橋聽鶯》詩,自注云:“心齋招同西濤、名友、景州、書載、進也、漢瓿分賦。”
《大風堂書畫錄》第一集錄有石濤《苦瓜小景》,是一幅山水,乃石濤康熙己巳(1689)北上之前,滯留揚州期間,為朋友用賢所畫,后從北京歸來,又題此畫,款署“癸酉秋深長安歸復題”,時在1693年。其后又有一長跋,細辨乃是石濤好友杜乘所題。杜乘之跋云:“漸江老去幽棲冷,萬里滄溟失真影。何人捉筆寫奇峰,拔地撐云蕩秋穎。清湘老石膽如斗,倒抹黃杉懸石肘。墨淺膚寸起煙霞,林立直作蛟龍走。泰岱喬松寒皎皎,洞庭雨霽青嬴小。吾師妙手真有神,頃刻移來緣窗曉。昔日王孫親捧研,袈裟常在諸侯先。而今寂寞守荒亭,孤燈吟老寒無饌。時來卷石如高山,衙官徐沈駭荊關。擲彼氍毹拂袖看,恨正生逢王孟端。用老道兄持此索題,因書舊贈石師句請正,愿世守勿失也。時癸酉立冬日,誰堂杜乘。”鈐“杜乘”朱文和“書載”白文印各一。
題跋提供了有關石濤研究的兩則珍貴資料:
其一,這是至今涉及石濤南還之后窘迫生活的最直接的資料。杜書載呼石濤為“石師”“吾師”,親切之情溢于言表;對其藝術造詣再三致意,卻為其艱難的遭遇而痛惜:昔日王孫,今天“寂寞守荒亭”,甚至連飯都吃不上。這使人懷疑,石濤為什么不去西天禪寺與其兄喝濤同住?他又為什么不去凈慧寺?那里曾是他客居之寺院。這可能與他要離開佛門的思想有關。此則資料可以為石濤離開佛門的思想變化提供某種參證。其二,石濤是一位園林藝術家,但資料難尋,對這方面的研究目前還處于揣測之中。這則題跋則提供了一個重要資料:杜書載說“時來卷石如高山,衙官徐沈駭荊關”,他的“卷石”—疊山理水的造園工夫,曾令衙官都為之震驚,認為簡直可奪荊浩、關仝山水的氣勢。
杜書載是石濤患難中的朋友。二人同居吳山亭,即可見出二人之友情。石濤南還之后,與王謂升、杜書載等比鄰而居,過從頻繁。陶梁《紅豆樹館書畫記》卷七十載杜書載《移居五律四詩》,其云:“十載四移家,遷喬只自嗟。鯉庭成往事,燕幕正無涯。仆怨書為累,朋疑酒是賒。老妻曾不倦,數數問黃華。”“未得鹿門去,居鄰古墓彎。短墻低白日,高樹遠青山。聽鳥支床穩,留賓伴月頑。何須勤相度,遐福有無間。”“萍蹤吾習慣,只此當浮槎。星斗窺檐近,風波隔戶遮。囊空忘盜賊,壁破走龍蛇。為謝停車客,吟詩但煮茶。”“偃仰從吾志,南窗得穩眠。暖宜梳白發,寒不棄青氈。鄰叟聾非俗(自注:謂升王子),山僧樸更賢(自注:謂苦瓜上人)。高城忻咫尺,扶杖看秋煙。”款題:“戊寅季秋,移居廣儲門東城下,同人以詩見貽,用‘花間茶煙’四字為韻,勉答四章,一以志播遷,一以慰雅好。西齋先生見而愛之遂書請正不足以較音節者也。江都小弟杜乘。”由此詩也可間接看出石濤大滌堂坐落的地點及其晚年生活。
石濤的朋友王南村《蘆中吟》集中有《題杜處士書載造車圖》。詩共三首,其中第二首寫石濤:“卻怪清湘老人,每從無意傳神。共我剔銘焦麓,圖山圖水圖人。”下有注云:“壬午春與石濤同游焦山,尋《瘞鶴銘》,因作《剔銘圖》。”時在1702年。
石濤有《鬼子母天圖》長卷,畫道俗人物多人,好友杜書載一見而驚為妙品,說:“曩余從石大師所見其圖鬼子母天一百八相,各具喜怒哀樂,佛及佛之左右亦與焉,意亦微矣。余神往者十年。”此畫尚未畫完,今藏美國波士頓美術館。
石濤與杜書載筆墨緣極深,存世很多作品有書載之題跋,晚年幾乎與之如影隨形,這位詩人、書法家、篆刻家給了石濤大量幫助。
七、王謂升
卓子任、費錫璜都說與一位叫王謂升的友人一道去尋見石濤,王謂升看來是石濤比較親近的朋友。但至今遍尋文獻,卻不得這位石濤知己的蹤跡。
石濤自北京南還,在揚州曾為一位四歲的孩子作畫,那就是謂升的孩子。上海博物館藏《山林樂事圖》題云:“余自都門歸時,過我旋堂,喜老友謂升先生得一子,名孝徵,年已四歲矣。岐嶷聰俊,知其必能繼父風也。喜為作畫,付其收藏,俟二十年后展之,則知吾二老相知之深,有如此者,是一樂事。時癸酉冬月十九日,清湘老人石濤濟并識于夕陽花下。”時在1693年。從石濤稱這位王謂升為“老友”的語言看,謂升和石濤相識應有一段時間。
山林樂事圖軸 紙本墨筆 1693年 上海博物館
其實,石濤1687年到揚州之后,就結識了這位新朋友。這有以下這幅作品為證。《大風堂書畫錄》載有石濤《秋山圖軸》,今不見。右上引首處有“我法”朱文印,下錄四詩云“:千山紅到樹,一水碧依人。避暑知無計,魚繒雪染陳。”“千山紅到樹,一水碧依人。似有云來岫,呼之澹遠親。”“千山紅到樹,一水碧依人。寄興前壑士,當尋作比鄰。”“千山紅到樹,一水碧依人。記得我旋路,開軒接渭濱。”款:“時丁卯長夏客三槐堂謂老道翁見訪,讀案頭卷上,喜予‘千山紅到樹,一水碧依人’之句,出紙命予寫山,復用為起語呈索笑。石濤濟山僧。”后鈐“苦瓜和尚”橢圓朱文和“臣僧原濟”方形朱文二印。詩畫作于1687年,其年石濤在揚州,曾見孔尚任,參加詩會,并為北上做準備,生活卻處于極端的困頓之中,此優雅的情致不可多得。這里的謂老應該就是王謂升。
石濤有《簡王我旋》詩:“我旋堂上黃花早,我旋先生沒煩惱。公愛吟詩瘦似花,我思潑墨斗花好。先生先生荷鋤老,黃花黃花笑絕倒,能醉花前即有道。”見錄于張大千仿石濤八開山水冊,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院。詩當為石濤所作。
八、閔奕佑、閔奕仕
費錫璜《掣鯨堂詩集》卷八有《同王謂升、閔右誠、梅衛瞻、張歷山、杜書載、蕭征乂訪石濤上人于凈慧寺》,提到了閔右誠。
閔奕佑(1640—1693),字右誠,徽州人,居揚州,為維揚頗有名氣的詩人。《淮海英靈集》丙集卷三有閔奕佑傳,并收有其詩。傳云:“閔奕佑,字右誠,號棄翁,江都人。”在揚州的詩人群體中,他是一位頗活躍的詩人,與先著、卓子任、費錫璜等關系甚洽。先著《之溪老生集》卷三有《閔右誠招集》:“逡巡禮法非吾事,絕倒談諧屬酒豪。”其情頗密。卓子任《近青堂詩》中也有關于他與右誠相與往來的記載。費錫璜與閔右誠乃至友,《貫道堂文集》前有“同學弟閔奕佑序”;錫璜又有《懷閔右誠客蘇州》等詩表達二人之友情。右誠與畫家查士標也是畫友,其詩集《載云舫集》于康熙甲子(1684)成書,查士標為其作序。
閔奕佑有兄名奕仕,字義行,也是石濤的朋友。1687年春,孔尚任司理揚州的大型社集,石濤與閔義行都有參與。義行是一位著名的收藏家,孔尚任說:“江都閔義行,博雅好古。”又工書畫。閔氏兄弟都工詩,被稱為揚州詩壇“二閔”。王躬符在汪玉樞的南園征集《城南宴集詩》,共三十六人,其中就有閔氏二人。但閔義行不幸早故。費錫璜《閔義行先生誄解》云:“故郡文學閔先生諱奕仕,字義行,號影嵐,歙人也。春秋五十有四,康熙癸酉年十月二十七日卒。”查士標《哭閔影嵐》云:“癸酉十月閔子死,懶老哭之不能已。十日愁云慘不開,半世知交從此止。嗚呼我友真奇人,李賀詩才遇等倫。年少憶為貴公子,裘馬不親詩書親。弱冠著時已盈尺,野史稗官盡收繹。”為揚州藝壇一顆新星過早地隕落而感到痛心。義行工書法,北京故宮博物院藏有其行書書翰一幀,款甲子年,時在1684年。
義行有子,名山長,也工詩。費冕《燕峰先生年譜》康熙二十九年條:“會閔山長。”有注云:“義行子。”山長也與石濤有交。
九、李簡子、蕭暘
石濤有《薄暮同蕭子訪李簡子》詩:“先朝遺老屋邗上,古木鐘聲著書響。眼中白發有誰在,難得伊人地開朗。時與蕭子出郭莽,林深草木脫疏爽。一徑風篁君子心,到門知是吾家長。相逢一笑悲且慷,消得半個陳骯臟。從來除發除偏黨,賓中之主日千丈。曾過大滌吾不知,老病饑寒支莫強。祖父無鐘福不養,即今老去誰痛癢。身隨落葉逐東西,大滌為廬謝塵網。吾今且退夕陽恍,再來蕭子車同兩。”此詩見錄于張大千仿石濤八開山水冊,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院。詩為石濤所作。李簡子,是活躍于揚州的詩人。卓子任《近青堂集》中有《查德尹表兄招同戴南枝、王紫銓、孫物皆、閔賓連、費此度、李簡子、李蒼存、程松皋、喬東湖、張星閑諸公大集平山堂......》詩,其時的參與者中就有李簡子。
蕭暘,字征乂,號也堂,江都人。《國朝詩的》江南卷十二載其詩。他是李虬峰的好友,《虬峰文集》中有多首贈征乂之作。李虬峰另有《贈蕭征乂序》《送蕭征乂讀書湖上序》等文,其中《贈蕭征乂序》即在著名的《贈石公序》之后。這篇序對征乂的情況多有交代:蕭征乂本是江都富家子弟,但不守田產家業,“獨日挈一木瓢,負一蒲團,走三山之巔,詠詩見志,有不可一世之志”。其人“性不喜近顯貴,好從耆宿及高僧游。揚州介江淮之交,四方之名彥舟車過邗水蜀岡間者,輒訪蕭子。蕭子輒與之登平山堂,飲酒指顧隔江諸山以為樂”。生平與曹寅、石濤、卓子任等相善。曹寅有《題蕭冶堂小照三首》《鹿墟、冶堂夜歸不及送題扇卻寄》等,記二人交往之事。蕭征乂好詩歌,喜結交佛門之人,故石濤至揚州,他多次登門造訪,因而結為至好。使李虬峰非常感動的是,自己因避水災而從興化移居揚州,穿著破衣爛衫,而出身富顯的蕭征乂毫不介意,主動登門叩拜,日與其談詩,竟而忘歸。
這種“不可一世之志”使蕭征乂在揚州的詩壇享有盛名。王躬符在汪玉樞的南園征集《城南宴集詩》,也有蕭征乂之詩。《詩乘》初集卷十二收有蕭征乂之詩。王勿翦《知新錄》卷三十二前勿翦注“江都蕭暘也堂”參校。朱觀《歲華紀勝》二集卷下也收錄了蕭征乂之詩。蕭征乂和揚州的一些具有獨立不羈個性的詩人多有來往。
這種“不可一世之志”也最得石濤的欣賞,石濤本就具有這種“不可一世之志”,石濤和蕭征乂都是性情中人,他們在狂狷中享受著性靈的快樂。
石濤晚年不攀附權門,落落寡合,正如他在給張山來的書札中所說:“亦不敢附于名場,供他人話柄也。”有“不可一世之志”的蕭征乂和他很相契。李虬峰在《蕭也堂四十賦贈》中云:“蕭子明哲人,肆志而玩世。奕奕本華胄,名都連甲第。秉性喜任達,齷踀羞流輩。自謂布衣尊,簪纓非所愛。......日與公卿游,不知公卿貴。振筆瀉江河,吐氣吞嵩岳。”與石濤器宇何等相似!石濤在金陵時期與“江東布衣”優游,在揚州他又高揚這種“布衣精神”,這其實是禪宗的“無位真人”“廓然無圣”思想的體現。
秋林人醉圖軸 紙本設色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
石濤存世作品多有與蕭征乂相關者。如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秋林人醉圖》,其中石濤題識中,就有“昨年與蘇易門、蕭征乂過寶城,有一帶紅葉,大醉而歸,戲作此詩”之語,同游者中就有蕭征乂。
十、梅閔琇
石濤初來揚州不久,就與梅閔琇有交誼。
梅閔琇,字衛瞻,江都人,也是一位頗為活躍的詩人。《淮海英靈集》乙卷卷三有梅閔琇傳,并收其詩。傳云“:梅閔琇,字衛瞻,號沌庵。江都人。”但朱觀《歲華紀勝》二集作“江都,梅琇,衛瞻”,費冕《燕峰先生年譜》同朱觀,不知何是。
李虬峰視梅衛瞻與蕭征乂為江都二杰,認為二人之詩各具風味,蕭子“與梅子衛瞻尤昵。梅子之詩如張樂洞庭之上,器無不備,其音宏以亮;蕭子之詩,如鼓琴山水之曲,冷冷松吹,與之相應,其音清以逸。二子詩不相類也,而顧相得趣同也。梅子每為予稱蕭子,而蕭子聞予至,輒先訪予”。
梅衛瞻善書,多收藏,與石濤相與優游,談藝論文作詩,是石濤晚年的好友。費錫璜有《贖硯和衛瞻》詩,其云:“質硯秋來贖,憐君舊物存。枯池久失水,漬墨有遺痕。半載塵埃閉,三年濡澤恩。欲穿吟更苦,涼月滿柴門。”可知衛瞻好書法,多收藏。
十一、張統
張統,字歷山,關東諸生。工詩,善畫,居揚州。汪研山《揚州畫苑錄》卷一引《廣陵思古編》云:“張統,字虞廷,號歷山,江都人......工畫,善鼓琴。”其畫今不見。張歷山與費密一家關系密切,費密之孫費冕《燕峰先生年譜》中,有多處記載張歷山與費家的交往。費密于康熙二十八年(1689)為歷山《題獨坐鼓琴圖》,而這一年石濤在揚州靜慧寺客居。費錫璜《同王謂升、閔右誠、梅衛瞻、張歷山、杜書載、蕭征乂訪石濤上人于凈慧寺》,當作于是年。1690年,歷山詩集成,費密還為其作序。石濤與歷山的其他交往今未見。
張歷山是一位詩人,王豫、阮亨道光年間所編之《淮海英靈集續集》在庚集卷一收有張歷山之傳,也以其為江都人。
十二、程仕
石濤有《秋林人醉圖》,跋云:“昨年與蘇易門、蕭征乂過寶城,有一帶紅葉,大醉而歸,戲作此詩,未寫此圖。今年余奉訪松皋先生,觀枉時為公所畫《竹西卷子》。公云:吾欲思老翁以萬點朱砂胭脂亂涂大抹秋林人醉一紙,翁以為然否?余云:三日后報命。歸來,發大癡癲,戲為之,并題。”又云:“昔虎頭三絕,吾今有三癡,人癡語癡畫癡,真癡何可得也。今余以此癡呈我松翁者,則吾真□得愛也。”
程仕,字松皋,號梅齋,江南桐城人,以蔭補內閣中書。《漁洋文略》卷十三《北征日記》載康熙二十七年(1688)二月十九日,舍人程松皋邀飯,有錢澄之等在座。松皋有《梅齋詩集》三卷,《續修四庫全書》著錄;又有《落葉唱和詩》,主要是與同縣陳焯、潘江唱和之作。工詩,晚年居揚州。卓子任《近青堂集》中有《查德尹表兄招同戴南枝、王紫銓、孫物皆、閔賓連、費此度、李簡子、李蒼存、程松皋、喬東湖、張星閑諸公大集平山堂......》,說明程松皋是活動于揚州的一位文人。《秋林人醉圖》的畫跋反映出石濤與松皋有很深的交誼。這里石濤提到的《竹西卷子》,原是為程松皋所畫,應是石濤生平重要作品,今不見。汪研山《揚州畫苑錄》引錢塘吳錫璜云:“石濤有《竹西鼓吹畫卷》,嘗于程魚門齋頭見之。”程魚門,即程晉芳,父程夢星,即是說《竹西鼓吹畫卷》原為程夢星的筱園所收藏。石濤說《竹西卷子》,吳錫璜說《竹西鼓吹畫卷》,所說應為一圖。杜牧有“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之句,所以后人又將揚州稱為竹西。“竹西鼓吹”這樣的詩歌形式為當時揚州文人所喜愛。石濤這幅竹西之圖,從吳錫璜所言《竹西鼓吹畫卷》看,是一長卷,上應有跋詩,因為“鼓吹”意思就是歌詠。石濤有《廣陵竹枝詞》十余首,經其弟子石乾錄出。其中有:“茱萸灣里打西風,水上行人問故宮。秋草茫茫滿天雁,鹽煙新漲海陵東。邗溝嗚咽走金堤,禪智松風接竹西。城里歌聲如沸鼎,月鳴橋上有烏啼。......垂楊一曲午逍遙,城郭依稀在碧霄。蝶板鶯簧勾不住,許多兒女問紅橋。”石濤的《竹西鼓吹詞》,當就是《廣陵竹枝詞》。
竹西雅集圖 紙本設色 紐約滌硯草堂
(注:本文標題有改動,選自《石濤研究》,作者朱良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