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爺的劍免費完整版(三少爺的劍手游為什么關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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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詳情介紹:

古龍小說 三少爺的劍 05

第十二章 情深似海

  阿吉閉上了嘴,心里又開始刺痛。

  沒有人天生愿意做那種事,可是每個人都要生活,都要吃飯。

  她是他母親和哥哥心目中的唯一的希望,她要讓他們有肉吃。

  她不能讓他們失望。

  她的放蕩和下賤,豈非也正因為她心里有說不出的苦痛,所以在拚命折磨自己,作踐自己?可是現在她卻已決定不去了,因為她不愿再讓他看不起她。

  阿吉若是還有淚,現在很可能已流了下來,但他只不過是個浪子。浪子無情,也無淚。

  所以他一定要走,一定要離開這里,就算爬,也得爬出。

  因為他已知道她對他的感情,他既不能接受,也不愿傷她的心。

  這家人不但給了他生存的機會,也給了他從來末有的溫暖和親情,他絕不能再讓他們傷心。

  娃娃看著他,彷佛已看透了他的心:「你是不是又想走了?」

  阿吉沒有回答,卻揮著手站起來,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大步走出去。

  娃娃并沒有阻攔他,她知道這個人身子雖不是鐵打的,卻有股鋼鐵般的意志和決心。

  她連站都沒有站起來,可是眼睛里已有淚光。

  阿吉也沒有回頭。他的體力絕對無法支持他走遠,他的傷口又開始發痛。但是他不能不走,就算一走出去就倒在陰溝里,像條死老鼠般爛死,他也不在乎。

  想不到他還沒有走出門,老婆婆就已提著菜籃回來,慈祥的眠睛里帶著三分責備,道:「你不該起來的,我特地去替你買了點肉燉湯,吃得好才有力氣,快回去躺在床上等著吃?!?/p>

  阿吉閉上了眼。

  浪子真的無情,真的無淚?

  他忽又用盡全身力氣,從老婆婆身旁沖出了門。有生事既無法解釋,又何必解釋?

  竹葉青道:「我找遍了城里可能容他們藏身的地方,都沒有找到?!?/p>

  大老板目光閃動,道:「所以你就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去找?!?/p>

  竹葉青目中露出尊敬佩服之色,道;「我能想得到的,當然早已在大老板計算之中?!?/p>

  大老板道:「你在那里找到了他們?」

  竹葉青道;「我派去望風的兩個人中,有一個叫大牛,雖然很機靈,膽子卻很小,而且是個很顧家的男人,賺的錢一大半都要拿回家的!」

  大老板道:「所以你就想,阿吉很可能就用這一點要脅大牛,要他把苗子兄妹藏到他家里去!」

  竹葉青道:「我只想到像那麼樣兩個大活人,總不會平生一下子失蹤!」

  大老板微笑,道:「這一手阿吉的確做得很聰明,只可惜他想不到我這里還有一個此他更聰明的人!」

  竹葉青態度更恭謹,垂首道:「那也只不過因為我從來不敢忘記大老板平日的教訓!」

  大老板笑得更愉快,道:「現在我們只要先從金蘭花嘴里問出他的來歷,再用苗子兄妹作釣魚的餌,還怕他不乖乖把脖子伸進來!」

  竹葉青道:「我只怕金蘭花不肯說實話?!?/p>

  大老板道;「她是不是個婊子?」

  老苗子又在笑:「誰打傷了我?誰敢打我?」

  阿吉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難道你一定要我自己去問!」

  老苗子的笑容僵硬,板著臉道:「就算我是被人打傷的,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去問?!?/p>

  一直遠遠站在窗口的娃娃道:「因為他怕你也去挨揍?!?/p>

  阿吉道:「我……」

  娃娃打斷了他的話,冷笑道:「其實他恨本用不著顧慮這一點,就算他是為你挨的揍,你也絕不會去替他出氣的。」

  她冷冷的接著道:「因為這位沒有用的阿吉,從來不喜歡打架。」

  阿吉的心沉下,頭也垂下。

  現在他當然已明白他朋友是為了什麼挨揍的,他并沒有忘記那雙兇惡的三角眼。

  他也并不是不知道,娃娃說的話雖然尖銳如針,話中卻有淚。可是他不能為他的朋友出氣,不能去打架,他也不敢。

  他恨自己,恨得要命。

  就在這時侯,他聽見了一個人冷冷道:「他不是不喜歡打架,他是怕挨揍?!?/p>

  這是三角眼的聲音。

  來的還不止他一個人,兩個腰里帶著刀的年輕小伙子陪著他,一個臉很長,腿也很長的人,手叉著腰,站在他們後面,穿著身發亮的緞子衣服。

  三角眼伸起一根大拇指,指了指後面的這個人,道:「這位就是我們的老大『車夫』,這兩個字就算拿到當鋪里去當,也可以當個幾百兩銀子?!?/p>

  老苗子臉上的肌肉在抽搐,道;「你們到這里來干什麼?」

  三角眼陰森森的笑,道:「你放心,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這次我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p>

  他走過來拍了拍阿吉的頭,道:「這個小子是個雜種,大爺們也犯不上來找他?!?/p>

  老苗子道:「你們來找誰?」

  三角眼道:「找你的親妹子。」

  他忽然轉身,盯著娃娃,三角眼里閃著兇光;「小妹子,咱們走吧。」

  娃娃的臉色已變了;「你……你們要我到那里去?」

  三角眼冷笑道:「該到那里去,就得到那里去,你少他媽的跟老子們裝蒜。」娃娃身子在往後縮,道:「難道我連一天都不能休息?!?/p>

  三角眼道:「你是韓大奶奶跟前的大紅人,少做一天生意,就得少多少兩銀子?沒有銀子嫌,咱們兄弟吃什麼?」

  娃娃道:「可是韓大奶奶答應過我的,她……」

  三角眼道:「她答應過的話,只能算放了個屁,若不是咱們兄弟,她到今天也只不過還是個婊子,老婊子。做一天姨子,就得賣一天……」

  娃娃不讓他最後一個字說出來,大聲道:「我求求你們,這兩天你們能不能放過我,他們都受了傷,傷得都不輕?!?/p>

  三角眼道;「他們?他們是誰?就算有一個是你的老哥,還有一個是什麼東西?」

  兩個帶刀的小伙子立刻搶著道:「我們認得這小子,他在韓大奶奶那里當做龜公,一定跟這小姨子有點關系?!?/p>

  三角眼道:「好,好極了?!?/p>

  他忽然轉身,反手一巴掌摑在阿吉臉上。

  「想不到你這姨子還有這小子,你再不乖乖的跟著咱們走就先閹了他。」

  他又抬起腳,一腳從阿吉雙腿間埸了過去。

  可是娃娃已撲過來,撲倒在阿吉身上,嘶聲道;「我死也不會跟你們走的,你們先殺了我吧。」

  三角眼厲聲道;「臭婊子,你真的想死?」

  一這一次他還沒有抬起腳,老苗子已拉住他肩膀,道;「你說她是什麼?」

  三角眼道:「是個婊子,臭婊子?!?/p>

  老苗子什麼話都不再說,就提起碗大的拳頭,一拳打了過去。

  三角眼挨了他一拳,可是他自己也被旁邊的人踢了兩腳,疼得滿頭冷汗,滿地打渡。

  老婆婆從廚房里沖出來,手里拿著把菜刀,嘶聲道;「你們這些強盜,我老太婆踉你們拚了?!?/p>

  這一刀是往三角眼脖子後面砍過去的。

  她當然沒砍中。

  她的刀已經被三角眼一把奪過來,她的人也被三角眼甩在地上。

  娃娃撲過去抱住她,立刻失聲痛哭。一個嘗盡了辛酸窮苦,本就已風燭殘年的老人,怎麼禁得起這一甩。

  三角眼冷冷道:「這是她自己找死……」

  「死」說出口,老苗子已狂吼著,踉蹌撲上來。他已遍體鱗傷,連站都已站不穩,但是他還可以拚命!

  他本就已準備拚命。

  三角眼厲聲道:「你也想找死?」

  他手里還拿著那把剛奪過來的菜刀,只要是刀,就能殺人。

  他不怕殺人,順手就是一刀,往老苗子胸膛上砍了過去。

  老茁子的眼睛已紅了,根本不想閃避,這一刀偏偏卻砍空了。

  刀鋒剛落下,老苗子已經被推開,被阿吉推開。

  阿吉自己也沒法子站得很穩,但是他居然站了出來,就站在三角眼面前,面對著三角眼的刀,道:「你……你們太欺負人了,太欺負人了……」

  他的聲音嘶啞,連話都已說不出。

  三角眼冷笑道:「你想怎麼樣?難道還想替他們報仇?」

  阿吉道:「我……我……」

  三角眼道:「只要你有膽子,就拿這把英刀殺了我吧?!?/p>

  他居然真的將菜刀遞了過去:「只要你有膽子殺人,我就服了你!算你有種。」

  阿吉沒有接過這把刀。

  他的手在抖,全身都在抖,不停的抖。

  三角眼大笑,一把揪住娃娃的頭發,厲聲道:「走!」

  娃娃沒有跟他走。他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握住,一雙堅強有力的手,他只覺得自己幾乎被握碎。

  這只手竟是阿吉的手。

  三角眼抬起眼,吃驚的看著他,道:「你……你敢動我?」

  阿吉道:「我不敢,我沒有種,我不敢殺人,也不想殺人?!?/p>

  他的手又慢慢松開。

  三角眼立刻狂吼,道:「那麼我就殺了你!」

  他順手又是一刀劈向阿吉的咽喉。

  阿吉連動都沒有動,更沒有閃避,只不過輕輕揮拳,一拳擊出。

  三角眼本來是先出手的,可是這一刀還沒有砍下去,阿吉的拳頭已打在他下巴上。

  他這個人忽然就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破了窗戶,遠遠的飛了出去,又「咚」的一聲,撞在矮墻上,才落下來。他整個人都已軟癱,就像是一灘泥!

  每個人都怔住,吃驚的看著阿吉。阿吉沒有看他們,一雙眼睛空空洞洞的,彷佛完全沒有表情,又彷佛充滿了痛苦。

  一直手叉著腰站在門口的車夫忽然跳起來,大喝道;「掛了他!」

  一這是句市井好漢們說的「唇典」,意思就是要人殺了他!

  帶刀的小伙子遲疑著,終於還是拔出了刀。這兩把刀曾經在阿吉身上刺了八刀,現在又同時往他脅下的要害刺過去。可是每一次都刺空了。

  兩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忽然倒了下去,也像是一灘泥般倒了下去。

  因為阿吉的只手一切,就切在他們的咽喉上,他們倒下去時,連叫都叫不出來。

  車夫的臉色慘變,一步步向後退。

  阿吉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淡淡的說了兩個字;「站住?!?/p>

  車夫居然很聽話,居然真的站住。

  阿吉道:「我本來不想殺人的,你們為什麼一定要逼我?」

  他垂著頭,看著自己的一雙手,眼睛里充滿了悲傷和痛苦。因為這雙手上,現在又已染上了血腥。

  車夫忽然挺起胸,大聲道:「你就算殺了我,你自己也休想走得了!」

  阿吉道:「我絕不走。」

  他臉上的表情更痛苦,一字字接著道:「因為我已無路可走?!?/p>

  車夫看他垂下了頭,突然出手,一把飛刀直挪他的胸膛。

  可是這把刀忽然又飛了回去,打在他自己的右肩上,直釘入他的關節。

  他這只手已再也不能殺人!

  阿吉道:「我不殺你,只因為我要讓你活著回去,告訴你的鐵頭大哥,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殺人的是我,他們若想報仇,就來找我,不要連累了無辜。」

  車夫滿頭冷汗如豆,咬緊了牙,道:「好小子,算你有種?!?/p>

  他轉身飛奔而出,忽然回頭;「你真的有種就把名字說出來?!?/p>

  阿吉道:「我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暗夜,昏燈。

  凄凄慘慘的燈光,照著床上老婆婆的尸體,也照著娃娃和老苗子慘白的臉。

  這是他們的母親,為他們的成長辛勞了一生,他們報答她的是什麼?

  阿吉遠遠的站在屋角的陰影里,垂著頭,彷佛已不敢再面對他們。

  因為這老人本來不該死的,只要他有勇氣面對一切,她就絕不會死。

  老苗子忽然回頭看著他,道:「你走吧!」

  他的臉已因悲痛而扭曲:「你替我們的娘報了仇,我們本該感激你,可是……可是現在我們已沒法子再留你。」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他明白老苗子的意思,他要他走,只因為不愿再連累他。

  可是他絕不走。

  老苗子忽然大吼,道:「就算我們對你有恩,你已報答過了,現在為什麼還不走?」

  阿吉道:「你真的要我走,只有一個法子?!?/p>

  老苗子道:「什麼法子?」

  阿吉道:「打死我,把我抬出去?!?/p>

  老苗子看著他,熱淚已忍不住奪眶而出,大聲道:「我知道你有功夫,就認為可以對付他們了,你知不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

  阿吉道;「不知道?!?/p>

  老苗子道:「他們又有錢,又有勢,他們的大老板養著的打手,最少也有三五百個,其中最厲害的,一個叫鐵頭,一個叫鐵手,一個叫鐵虎,據說以前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盜,被官家搜索得太緊,才改名換姓,躲到這里來。」

  他又在吼:「就算你功夫還不錯,遇見了這三個人,也只有死路一條?!?/p>

  阿吉道:「我本來已無路可走?!?/p>

  他垂著頭,他的臉在陰影中。老苗子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卻聽得出他的聲音里的悲痛和決心。

  悲痛也是種力量,可以讓人做出很多平時不敢做的事。

  老苜子終於長長嘆息,道:「好,你既然要死,就踉我們死在一起也好?!?/p>

  只聽一個人在門外冷冷道:「好,好極了。」

  「砰」的一聲群,很厚的木柵門已被打穿了一個洞。

  一只拳頭從外面伸了過來,又縮回去。

  接著又「轟」的一響,旁邊的磚墻也被打穿了一個洞。

  這人好硬的拳頭。

  阿吉慢慢的從陰影中走出來,走過去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一群人,身材最高大,衣著最華麗的一個正用左手捏著右拳,斜眼打量著阿吉,道:「你就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

  阿吉道:「我就是。」

  一這人道:「我就叫鐵拳阿勇?!?/p>

  阿吉道:「隨便你叫什麼名字都一樣?!?/p>

  鐵拳阿勇冷冷道:「我的拳頭卻不一樣?!?/p>

  阿吉道;「哦。」

  鐵拳阿勇道:「聽說你很有種,你若敢挨我一拳,我就算你真的有種?!?/p>

  阿吉道:「請。」

  老苗子的臉色變了,娃娃用力握住他的手,兩個人的手都冰冷。

  他們都看得出阿吉已不想活了,否則怎會愿意去挨這只一下就能打穿磚墻的鐵拳。

  可是他們反正已只有死路一條,早死也是死,晚死也是死,死又算得了什麼?

  「去他娘的,死就死吧!」

  老苗子忽然沖出去,大吼道:「你有種就先打老子一拳?!?/p>

  鐵拳珂勇道:「也行?!?/p>

  他說打就打,一個直拳打出來,迎面痛擊老苗子的臉。

  每個人都聽見了骨頭的碎裂聲音,碎的卻不是老苗子的臉。碎的是鐵拳阿勇的拳頭。

  阿吉突然出手,一拳打在他的拳頭上,反手一拳,猛切他的小腹。

  鐵拳珂勇痛得整個人都像蝦米般縮成了一團,痛得滿地直猿。

  阿吉看著他後面的人——一群人都帶著刀,卻沒有一個敢動的。

  阿吉道;「去告訴你們的大老板,想要我的命,就得找個好手來,像這樣的人還不配!

第十三章 青衣軍師

  後園中的楓葉已紅了,秋菊卻燦爛如黃金。

  大老板背負著雙手,站在菊花前,喃喃自語∶"等到洋澄湖的那批大螃蟹送來,說不定也就恰巧是這些菊花開得最好的時候。"也舒舒服服的嘆了口氣,又喃喃道∶"那真是好極了,好極了。"他身後站著一群人,一個穿著藍布長衫,看來好像是個落第秀才的中年人距離他最近,手上纏著布的鐵拳阿勇,站得最遠。

  不管站得近也好,站得遠也好,大老板在賞花的時候,絕沒有一個人敢出聲的。

  大老板彎下腰,彷佛想去嗅嗅花香,卻突然出手,用兩根手指捏住只飛蟲,然後才慢慢的問道∶"你們說那個人呻什麼名字?"青衫人看看鐵拳阿勇。

  阿勇道∶"他叫阿吉,沒有用的阿吉。"

  大老板道∶"阿吉?沒有用的阿吉干."他用兩根手指一捏,捏死了那只飛蟲,忽然轉身,盯著阿勇,道,"他叫沒有用的阿吉,你叫鐵拳阿勇?"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是你的拳頭硬,還是他的?"鐵拳阿勇垂下頭,看著那只包著白布的拳頭,只有承認∶"是他的拳頭硬。"大老板道∶"是你勇敢?還是他?"鐵拳阿勇道∶"是他。"大老板道∶"是你沒有用?還是他?"鐵拳阿勇道∶"是我。"大老板嘆了口氣,道∶"這麼樣看來,好像是你的名字叫錯了。"鐵拳阿勇道∶"是。"

  大老板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改個名字,叫廢物阿狗?"鐵拳阿勇慘白的臉色已經開始扭曲變形。

  一直默默的站在旁邊的青衫人,忽然躬身道∶"他已經盡了力。"大老板又嘆了口氣,揮手道∶"叫他滾吧。"

  青衫人道∶"是。"

  大老板道∶"再弄點銀子呻他養傷去,傷好了再來見我。"青衫人立刻大聲道∶"大老板叫你到帳房去領一千兩銀子,你還不謝恩。"阿勇立刻磕頭如搗蒜,大老板卻又在嘆氣,看著這青衫人嘆著氣苦笑道;"一出手就是一千兩,你這人倒是大力得很。"青衫人微笑道∶"只可惜我這也是慷他人之慨。"大老板大笑,道∶"你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會說老實話。"等他的笑聲停止,青衫人才悄悄的道∶"我還有幾句老實話要說。"大老板立刻揮手,道∶"退下去。"

  所以的人立刻都退了下去。

  庭院寂寂,楓紅菊黃,夕陽已下,將大老板的影子長長的拖在地上。

  他在欣賞著自己的影子。他肥而矮小,卻欣賞長而瘦削的人。

  青衫人瘦而長,可是他彎下腰的時候,大老板就可以不必抬頭看他。

  他彎著腰,聲音還是壓得低∶"那個沒有用的阿吉,絕不是沒有用的人。"大老板在聽。這個人說話的時侯,大老板總是很注意的在聽。

  青衫人道;"鐵拳阿勇是崆峒出身的,近年來崆峒雖然已人才凋零,可是他們的獨門功夫仍然有它的獨到之處。"大老板道∶"崆峒不壞。"

  青衫人道∶"在崆峒弟子中,阿勇一直是最硬的一把手,還沒有被逐出門墻時,就已經干掉過少林的四個大和尚,武當的兩把劍。"大老板道∶"這些事我都知道,否則我怎麼會花八百兩銀子一個月用他。"青衫人道∶"可是那個沒有用的阿吉,卻一下子就把他廢了,由此可見,阿吉這個人很不簡單。"大老板冷笑。

  青衫人道;"奇怪的是這附近方圓幾百里之內,竟沒有一個知道他的來歷。"大老板道;"你調查過?"

  青衫人道∶"我已經派出了六十三個人,都是地面上耳目最靈通的,現在回來的已經有三十一個,都沒有查出來。"大老板本來一直在慢慢往前走,突然回頭站著,道∶"你究竟想說什麼?"青衫人道:"這個人留在附近,遲早總是個禍害。"大老板道:"那麼你就趕快叫人去做了他。"

  青衫人道:"叫誰?"

  大老板道:"鐵頭。"

  青衫人道:"大剛油頭貫頂的功夫,的確已很少有人能比得上。"大老板道:"我親眼看過他一頭撞斷一棵樹。"青衫人道:"只可惜阿吉不是樹。"

  大老板道:"他的硬功夫也不錯。"

  青衫人道:"比阿勇的鐵拳功也強不了太多。"大老板道:"你認為他也對付不了那個沒有用的阿吉?"青衫人道:"不是絕對不行,只不過沒有把握而已。"也慢慢的接著道;"我記得大老板曾經吩咐過,沒有把握的事,絕對不能做。"大老板微點點頭,覺得很滿意。他喜歡別人記住他說的話,最好每句話都記住。

  青衫人道:"我想來想去,我們這邊有把握能對付他的人,只有一個人。"大老板道:"鐵虎?"

  青衫人點點頭,道∶"大老板當然也知道他的來歷,這個人機智深沈,平時出手,從不肯露出他的真功夫來,卻已經比大剛阿勇高出很多。"大老板道∶"他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青衫人道∶"他這次差事并不好辦,以我看,最快得再過十來天。"大老板沈下臉,道∶"現在我們難道就沒法子對付那個沒有用的阿吉了?"青衫人道∶"當然有。"他微笑,又道∶"我們只要用一個字就可以對付他。"大老板道∶"那個字?"青衫人道;"拖。"

  他又補充說明∶"我們有的是功夫,有的是錢,他們卻已連吃飯都成問題,而且隨時隨刻都得提防著我們去找他,一定也睡不著覺的,這樣子拖個三五天下去,用不著我們出手,他們也要被拖垮了。"大老板大笑,用力拍他的肩,道∶"好小子,真有你的,難怪別人要叫你竹葉青。"竹葉青是一種烈酒的名字。喝下去很少有人能不醉的,竹葉青也是種毒蛇,毒得要命。

  大老板忽又問道∶"就算我們不去找他,他若來找我們呢?"竹葉青道∶"一個人出來找人拚命的時候,能不能帶著個受了重傷的蠢漢,和一個只會賣淫的婊子跟著他一起去?"大老板道∶"不能。"竹葉青道∶"所以他若出來找我們,一定只有把那個苗子留下。"大老板道∶"他可以把他們藏起來。"

  竹葉青道∶"城里都是我們的人,而且我又早已在他們家附近布下了眼線,他能把人藏到那里去?"大老板冷笑道∶"除非他們能像蚯蚓一樣鉆到土里去。"竹葉青道∶"這次阿吉肯出來拚命,就是為了那兄妹兩個,他們若是落人我們手里,阿吉還能翻得出大老板的掌心.,"大老板又大笑,道∶"好,我們就在這里賞花喝酒,等著他們來送死。"竹葉青微笑道∶"我保證不出三天,他們就會來的。"黃昏。

  娃娃剛端起一碗肉湯,眼淚一顆顆滴入了碗里。

  肉湯不會讓人流淚,讓她流淚的,是買這塊肉,煮這碗湯的人。

  現在肉湯還在,人卻已埋入黃土。這碗湯又有誰忍心吃得下去。

  可是她一定要他們吃下去,因為他們需要體力,餓著肚子的人不會有體力。

  她擦乾了眼淚,才將兩碗湯和兩個饅頭用個木盤盛著捧出廚房。

  阿吉還坐在屋的陰影里。她先送了一碗湯一個饅頭去,擺在他面前的桌上。

  阿吉沒有動,沒有開口。娃娃又將木盤捧到他哥哥面前,輕輕道:"湯還是熱的,你們快吃。"老苗子道∶"你呢?"

  娃娃道;"我……我不餓。"

  她真的不餓.一個已有兩天一夜水米末進的人會不餓?

  她不餓,只因為這已是他們最後的一點食物,只因為他們比她更需要體力。

  老苗子抬頭看著她,勉強忍住淚,道∶"我的胃口也不好,吃不下這麼多,我們一人一半。"娃娃也忍住了淚,道∶"難道我不吃也不行?"老苗子道∶"不行。"

  他剛想將饅頭分一半給她,阿吉忽然站起來道∶"這碗湯給娃娃。"老苗子立刻大聲道∶"不行,那是你的。"

  阿吉不理,大步往外走。

  娃娃過去拉住他,道;"你要到那里去?"阿古道∶"出去吃飯。"娃娃道∶"家里有東西,你為什麼要出去吃?."阿古道∶"因為我不想吃饅頭。".娃娃盯著他,道∶"不想吃饅頭想吃什麼?是不是想吃鐵頭?"阿吉閉著嘴。

  娃娃的眼淚終於又流下來,柔聲道∶況你,可是,...∶",她淚流如雨,黯然道∶"可是你也該知道,城里都是他們的人,你又何必去送死。"阿古道∶"就算是去送死,也比在這里等死好。"夜色凄涼。

  無論多麼美的夜色,在凄涼的人們眼中看來,也是凄涼的。

  秋風已起,一個賣糖炒粟子的婦人,頭上包著塊青布,縮著脖子,在窄巷中叫賣。

  巷子口外面,遠有個要飯的瞎子,縮在墻角里不停的發抖。

  阿吉走過去,忽又停下,道∶"賣什麼?"

  婦人道∶"糖炒粟子,又香又甜的糖炒粟子,二十五個大錢一斤。"阿古道∶"不貴。"

  婦人道∶"你想買多少?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麼樣拖下去,連我都受不了,何阿古道∶"一百斤。"婦人道;"可是我這里一共只有十來斤。"

  阿古道∶"再加上你的人,就有一百斤了,我要連你的人一起買。"婦人身子後縮,勉強笑道,"我只賣栗子,不賣人。"阿古道;"我非買不可。"

  他忽然出手,一把揪著她的衣襟。

  婦人大叫∶"強盜,要強奸女人,"她只呻了兩聲,下巴也被捏住。

  阿吉冷冷道∶"你若是個女人,怎麼會長胡子?"一這人的下巴刮得雖乾凈,卻還是有些胡渣子留下來。

  阿吉道∶"我看你一定是個瘋子,瘋子都應該被活活打死。"這人拚命搖頭,吃吃道∶"我……我不是,我沒有瘋。"阿古道∶"你若沒有瘋,怎麼會到這里來賣糖炒粟子,這里的人窮得連飯都吃不起。"這人怔住,跟睛里露出恐懼之色。

  阿古道∶"你若不想被我活活打死,最好就乖乖說出是誰叫你來的,"一這人還沒開,蹲在墻角要飯的那瞎子忽然跳起來,飛一般的逃走了。

  ——這里的人自己都窮得沒飯吃,沒毛病的人,怎麼會到這里來要飯?

  阿吉冷笑,又問道∶"現在你伙伴已溜了,你還不說實話,若是被人像野狗一樣打死在這里,只怕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一這人終於不敢不說,道;"是.……是竹葉青派我來的。"阿古道;"竹葉青是什麼人?."一這人道∶"是大老板的軍師,也是大老板面前最紅的兩個人之一。"阿吉∶"還有一個是誰?"

  一這人道;"是鐵虎。他的功夫比鐵頭高得多,和竹葉青兩個人一文一武,誰都惹不起。"阿古道∶"你知道他在那里."一這人道∶"聽說是到外地辦事了,要過半個月才能回來。"阿古道∶"鐵頭呢?"

  一這人道∶"他有三個姨太太,三姨太最得寵,而且她一樣喜歡賭,所以平時他通常都在那里。"阿古道∶"你的家住在那里?"

  一這人吃了一驚,道∶"大爺你問小人的家在那里干什麼?"阿古道∶"我問你,你就得說,死人就沒有家了。"一這人苦著臉,道∶"在芝麻巷。"阿吉道∶"你家里還有些什麼人?"一這人道∶"有老婆孩子,連丫頭算上,一共六個人。"阿古道∶"現在就要變成八個人了。"

  一逅人不懂;"為什麼?"

  阿古道∶"因為我要替你請兩位客人,到你家去住兩天,你若走漏了一點消息,那麼我保證你的家馬上就會變得只剩下一個人。"他冷冷的接著道∶"只剩下那個丫頭。"

  夜。

  燈光照在鐵頭大剛的光頭上,亮得就像是個剛從油桶里撈出來的光葫蘆。

  他的頭越亮,就表示越高興。今天晚上來的客人特別多,賭的也特別多,除了"抽頭"的不算,他自己和三姨太至少已撈進了上千兩銀子。

  現在他手里拿的一張牌是"二四"六點,雖然不太好,也不太壞。另外一張牌在他的三姨太手里。三姨太的領子已解開了,露出了雪白的粉頸,用一雙春蔥般的纖纖玉手,抱著自己的一張牌,斜眼瞟著他,道∶"怎麼?"鐵頭大剛道∶"你要什麼?"

  三姨太道∶"金六銀五小板凳!."鐵頭大剛精神一振,大喝道;"好一個金六銀五小板凳!

  吧"的一聲響,他手里的一鍘案四痢憊已經被用力擺在桌上。

  三姨太立刻眉飛色舞,吃吃的笑土道;"我要的就是你這只公猴子。"她手里的牌赫然竟是張"丁三"。鐵頭大笑案我要的也正是你這只母猴子,咱們倒買是天生的一對。

  丁三"擰案四痢憊,猴玉對,至尊寶。

  鐵頭大喝;"至尊寶,通吃十."他雙臂一張,正想把桌上的銀子全都掃過來,突聽一個人冷冷道∶"吃不得!"三姨太的公館里,賭局常開,只有有錢可輸,就可以進來。所以三教九流,什麼樣的人都有。

  鐵頭大剛既不是怕事的人,也從來沒有人敢在這里鬧事??墒钦f話的人,看起來不但很陌生,也不像是在賭錢的。

  他穿得實在太臟太破,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麼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