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無對證游戲攻略熱鋼(死無對證2游戲攻略)

五 微步縠紋生

  天色一明,倒為木婉清解開了難題,反正逃不走了,“這負心郎來也罷,不來也罷,我在這里等死便是。”正想到凄苦處,忽聽得云中鶴尖嘎的嗓音隔著山巖傳來:“二姊,你要去哪里?”

  葉二娘遠遠地道:“我這孩兒玩得厭了,要去送給人家,另外換一個來玩玩。”云中鶴道:“老大來了怎么辦?”葉二娘叫道:“你別多管閑事,我很快就回來。”

  木婉清走向崖邊,只見一個人影捷如飛鳥般向山下馳去,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正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她手臂中紅布飄動,還抱著那個娃兒。木婉清見她奔行這等神速,自己師父似也有所不及,霎時間百感叢生,坐倒在地。

  驀地里覺到背后微有涼氣襲體,木婉清左足急點,向前躥出。只聽一陣忽尖忽粗的笑聲發自身后,一人說道:“小姑娘,你老公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了我吧。”正是“窮兇極惡”云中鶴。

  他人隨聲到,手爪將要搭到木婉清肩膀,斜刺里一掌揮到,架開他手,卻是南海鱷神。他哇哇怒吼,喝道:“老四,我南海派門下,決不容你欺侮。”云中鶴幾個起落,已避在十余丈外,笑道:“你徒兒收不成,這姑娘便不是南海派門下。”木婉清見這人身材極高,卻又極瘦,便似根竹桿,一張臉也長得嚇人。

  南海鱷神喝道:“你怎知我徒兒不來?是你害死了他,是不是?是了,定是你瞧我徒兒資質太好,將他捉去,想要搶他為徒。你壞我大事,先捏死了你再說。”他也不問云中鶴是否真的暗中做了手腳,便向他撲去。

  云中鶴叫道:“你徒兒是方是圓,是尖是扁,我從來沒見過,怎說是我捉了去?”說著迅捷之極的連避南海鱷神兩下閃電似的撲擊。南海鱷神罵道:“放屁!誰信你的鬼話?你定是打架輸了,一口冤氣出在我徒兒身上!”云中鶴道:“你徒兒是男的還是女的?”南海鱷神道:“自然是男的,我收女徒弟干嗎?”云中鶴道:“照啊!我云中鶴只搶女人,從來不要男人,難道你不知么?”

  南海鱷神本已撲在空中,聽他這話倒也有理,猛使個“千斤墜”,落將下來,右足踏上一塊巖石,喝道:“那么我徒兒哪里去了?為什么到這時候還不來拜師?”云中鶴笑道:“嘿嘿,你南海派的事,我管得著么?”南海鱷神苦候段譽,早已焦躁萬分,一腔怒火無處發泄,喝道:“你膽敢譏笑我?”

  木婉清大聲道:“不錯,你徒兒定是給這云中鶴害了,否則他在那高崖之上,自己如何能下來?云中鶴輕功了得,定是躥到崖上,將你徒兒帶到隱僻處殺了,以免南海派中出個厲害人物,否則怎么連尸首也找不到?”

  南海鱷神伸手一拍自己腦門,對云中鶴道:“你瞧,我徒弟的媳婦兒也這么說,難道還能冤枉你么?”

  木婉清道:“我丈夫說道,他能拜到你這般了不起的師父,當真三生有幸,定要用心習藝,使你南海鱷神的名頭更加威震天下,讓什么‘惡貫滿盈’、‘無惡不作’,都瞧著你羨慕得不得了。哪知有個‘窮兇極惡’妒忌你,害死了你的好徒兒!”她說一句,南海鱷神拍一下腦門。木婉清又道:“我丈夫的后腦骨長得跟你一模一樣,天資又跟你一般聰明,像這般十全十美的南海派傳人,世間再也沒第二個了。這云中鶴偏偏跟你為難,你還不為你的乖徒兒報仇?”

  南海鱷神聽到這里,目中兇光大盛,呼的一聲,縱身向云中鶴撲去。云中鶴明知他受了木婉清的挑撥,但一時說不明白,自知武功較他稍遜,見他撲到,拔足便逃。南海鱷神雙足在地下一點,又撲了過去。

  木婉清叫道:“他逃走了,便是心虛。若不是他殺了你徒兒,何必逃走?”南海鱷神吼道:“對,對!這話倒也有理!還我徒兒的命來!”兩人一追一逃,轉眼間便繞到了山后。木婉清暗暗歡喜,片刻之間,只聽得南海鱷神吼聲自遠而近,兩人從山后追逐而來。

  云中鶴的輕功比南海鱷神高明得多,他竹桿般的瘦長身子搖搖擺擺,東一晃,西一飄,南海鱷神老是落后了一大截。兩人剛過木婉清眼前,剎那間又已轉到了山后。待得第二次追逐過來,云中鶴猛地轉折,飄到木婉清身前,伸手往她肩頭抓去。木婉清大驚,右手急揮,嗤的一聲,一枝毒箭向他射去。云中鶴向左挪移半尺,避開毒箭,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轉動,長臂竟又抓到了木婉清面門。木婉清急忙閃避,終于慢了一步,臉上陡然一涼,面幕已被他抓去。

  云中鶴見到她秀麗的面容,不禁一呆,淫笑道:“妙啊,這小娘兒好標致。不過不夠風騷,不算十全十美……”說話之間,南海鱷神已然追到,呼的一掌,向他后心拍去。云中鶴右掌運氣反擊,蓬的一聲大響,兩股掌風相碰,木婉清只覺一陣窒息,氣也透不過來,丈余方圓之內,塵沙飛揚。云中鶴借著南海鱷神這一掌之力,向前縱出二丈有余。南海鱷神吼道:“再吃我三掌。”云中鶴笑道:“你追我不上,我也打你不過。就再斗一天一晚,也不過這樣。”

  兩人追逐已遠,四周塵沙兀自未歇,木婉清心想:“我須得設法攔住這云中鶴,否則兩人永遠動不上手。”等兩人第三次繞山而來,木婉清縱身而上,嗤嗤嗤響聲不絕,六七枝毒箭向云中鶴射去,大聲叫道:“還我夫君命來。”云中鶴聽著短箭破空之聲,知道厲害,躥高伏低,連連閃避。木婉清挺起長劍,唰唰兩劍向他刺去。云中鶴知她心意,竟不抵敵,飄身閃避。但這樣一阻,南海鱷神雙掌已然拍到,掌風將他全身圈住。

  云中鶴獰笑道:“老三,我幾次讓你,只是為了免傷咱們四大惡人的和氣,難道我當真怕了你?”雙手在腰間一掏,兩只手中各已握了一柄鋼抓,這對鋼抓柄長三尺,抓頭各有一只人手,手指箕張,指頭發出藍汪汪的閃光,左抓向右,右抓向左,封住了身前,擺個只守不攻之勢。

  南海鱷神喜道:“妙極,七年不見,你練成了一件古怪兵刃,瞧老子的!”解下背上包袱,取了兩件兵刃出來。

  木婉清退開幾步。只見南海鱷神右手握著一把短柄長口的奇形剪刀,剪口盡是鋸齒,宛然是一只鱷魚的嘴巴,左手拿著一條鋸齒軟鞭,成鱷魚尾巴之形。

  云中鶴斜眼向這兩件古怪兵刃瞧了一眼,右手鋼抓挺出,驀地向南海鱷神面門抓去。南海鱷神左手鱷尾鞭翻起,啪的一聲,蕩開鋼抓。云中鶴出手快極,右手鋼抓尚未縮回,左手鋼抓已然遞出。只聽得喀喇一聲響,鱷嘴剪伸將上來,夾住他左手鋼抓一絞。這鋼抓是精鋼打就,但鱷嘴剪的剪口居然更加鋒利,竟將鋼抓的五指剪斷了兩根。總算云中鶴縮手得快,保住了鋼抓上另外三指,但他所練抓法,十根手指每一指都有功用,少了兩指,威力登減,心下甚是懊喪。南海鱷神狂笑聲中,鱷尾鞭疾卷而上。

  突然間一條青影從二人之間輕飄飄地插入,正是葉二娘到了。她左掌橫掠,貼在鱷尾鞭上,斜向外推,云中鶴已趁機躍開。葉二娘道:“老三、老四,干什么動起家伙來啦?”一轉眼看到木婉清的容貌,臉色登變。

  木婉清見她手中已換過一個男孩,約莫三四歲年紀,錦衣錦帽,唇紅面白,甚是可愛。只聽得那男孩大聲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葉二娘柔聲道:“山山乖,爸爸待會兒就來啦。”木婉清聽到她這般慈愛親切的撫慰言語,想起她用意不善,登時打個寒戰。

  云中鶴笑道:“二姊,老三新練成的鱷嘴剪和鱷尾鞭可了不起啊。適才我跟他練了幾手玩玩,當真難以抵擋。這七年來你練了什么功夫?能敵得過老三這兩件厲害家伙嗎?只怕你也不成吧。”他不提南海鱷神冤枉自己害死了他門徒,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想引得葉二娘和南海鱷神動手。

  葉二娘上峰之時,早已看到二人實是性命相搏,決非練武拆招,淡淡一笑,說道:“這七年來我勤修內功,兵刃拳腳上都生疏了,必定不是老三和你的對手。”

  忽聽得山腰中一人長聲喝道:“兀那婦人,你搶去我兒子干嗎?快還我兒子來!”聲音甫歇,人已躥上峰來,身法利落。這人五十來歲年紀,身穿古銅色緞袍,手提長劍。

  南海鱷神喝道:“你這家伙是誰?到這里來大呼小叫。我的徒兒是不是你偷了去?”葉二娘笑道:“這位老師是‘無量劍’東宗掌門人左子穆先生。劍法倒也罷了,生個兒子卻挺肥白可愛。”

  木婉清登即恍然:“原來葉二娘在無量山中找不到小兒,竟將無量劍掌門人的小兒擄了來。”

  葉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來玩玩,明天就還給你。你不用著急。”說著在山山的臉頰上親了親,輕輕撫摸他頭發,顯得不勝愛憐。左山山見到父親,大聲叫喚:“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幾步,說道:“小兒頑劣不堪,沒什么好玩的,請即賜還,在下感激不盡。”他見到兒子,說話登時客氣了,只怕這女子手上使勁,當下便捏死了他兒子。

  南海鱷神笑道:“這位‘無惡不作’葉三娘,就算是皇帝的太子公主到了她手中,也是決計不還的。”

  左子穆身子一顫,問道:“你……你是葉三娘?那么葉二娘……葉二娘是尊駕何人?”他曾聽說“四大惡人”中有個排名第二的女子葉二娘,每日清晨要搶一名嬰兒來玩弄,玩到傍晚便去送人,送得不知去向。第二天又另搶一個嬰兒來玩,嬰兒日后縱然找回,也已給折磨得半死不活。只怕這“葉三娘”和葉二娘乃姊妹妯娌之屬,性格差不多,那可糟了。

  葉二娘格格嬌笑,說道:“你別聽他胡說八道的,我便是葉二娘,世上又有什么葉三娘了?”

  左子穆一張臉霎時之間全無人色。他一發覺幼兒被擒,便全力追趕而來,途中已覺察她武功遠在自己之上,初時還想這婦人素不相識,與自己無怨無仇,不見得會難為了兒子。一聽到她竟然便是“無惡不作”葉二娘,又想喝罵、又想求懇,言語塞在咽喉之中,竟說不出口。

  葉二娘道:“你瞧這孩兒皮光肉滑,養得多壯!血色紅潤,晶瑩透明,畢竟是武學名家的子弟,跟尋常農家的孩兒大不相同。”一面說,一面拿起孩子的手掌對著太陽,察看他血色,嘖嘖稱贊,接著把小手掌拿近嘴邊,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在他小手指上輕輕咬落。

  左子穆見她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似乎轉眼便要將自己的兒子吃了,如何不驚怒交迸?明知不敵,也得拚命,當下使招“白虹貫日”,劍尖向她咽喉刺去。

  葉二娘淺笑一聲,將山山的身子輕輕移過,左子穆這一劍倘若繼續刺去,首先便刺中了愛兒。幸好他劍術精湛,招數未老,陡然收勢,劍尖在半空中微微一抖,一個劍花,變招斜刺葉二娘右肩。葉二娘仍不閃避,將山山一移,擋在身前。霎時之間,左子穆上下左右連刺四劍,葉二娘以逸待勞,只將山山略加移動,這四下凌厲狠辣的劍招便都只使得半招而止。山山卻已嚇得放聲大哭。

  云中鶴給南海鱷神追得繞山三匝,鋼抓又斷了二指,一口怒氣無處發泄,突然間縱身而上,左手鋼抓疾往左子穆頭頂抓落。左子穆長劍上掠,使招“萬卉爭艷”,劍光亂顫,牢牢將上盤封住。當的一聲輕響,兩件兵刃相交,左子穆一招“順水推舟”,劍鋒正要乘勢向敵人咽喉推去,驀地里鋼抓手指合攏,竟將劍刃抓住了。

  左子穆大驚,卻不肯就此撒劍,急運內力回奪,噗的一下,云中鶴左手鋼抓已插入他肩頭。幸好這柄鋼抓的五根手指已給南海鱷神削去了兩根,左子穆所受創傷稍輕,但也已鮮血迸流,三根鋼指拿住了他肩骨牢牢不放。云中鶴上前補了一腳,將他踢倒,這幾下兔起鶻落,一個名門大派的掌門人竟全無招架余地。

  南海鱷神贊道:“老四,這兩下子不壞,還不算丟臉。”

  葉二娘笑吟吟地道:“左大掌門,你見到我們老大沒有?”左子穆右肩骨為鋼指抓住,動彈不得,強忍痛楚,說道:“你老大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也問:“你見過我徒兒沒有?”左子穆又道:“你徒兒是誰?我沒見過。”南海鱷神怒道:“你既不知我徒兒是誰,怎能說沒見過?放你媽的狗臭屁!三妹,快將他兒子吃了。”葉二娘道:“你二姊是不吃小孩兒的。左大掌門,你去吧,我們不要你的性命。”

  左子穆道:“那就多謝。葉……葉二娘,請你還我兒子,我去另外給你找三四個小孩兒來。左某永感大德。”葉二娘笑瞇瞇地道:“那也好!你去找八個孩兒來,我們這里一共四人,每人抱兩個,夠我八天用的了。老四,你放了他。”

  云中鶴微微一笑,松了機括,鋼指張開。左子穆咬牙站起,向葉二娘深深一揖,伸手去抱孩兒。葉二娘笑道:“你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怎地不明規矩?沒八個孩兒來換,我隨隨便便就將你孩子還你?”

  左子穆見兒子給她摟在懷里,雖萬分不愿,但格于情勢,只得點頭道:“我去挑選八個最肥壯的孩子給你,望你好好待我兒子。”葉二娘不再理他,口中又低聲哼起兒歌來,只道:“乖孫子,你奶奶疼你。”左子穆既在眼前,她就不肯叫孩子為“孩兒”了。

  左子穆聽這稱呼,她竟是要做自己老娘,當真啼笑皆非,向兒子道:“山山,乖孩子,爸爸馬上就回來抱你。”山山大聲哭叫,掙扎著要撲到他懷里。左子穆戀戀不舍,向兒子瞧了幾眼,左手按著肩頭傷處,轉過頭來,慢慢向崖下走去。

  木婉清見到那孩兒凄苦的情狀,心想:“這葉二娘沒來由的強要他們父子分離,又不為了什么,只是硬要令別人心中悲傷,也真惡得可以了。”

  突然間山峰后傳來一陣尖銳的鐵哨子聲,連綿不絕。南海鱷神和云中鶴同時喜道:“老大到了!”兩人縱身而起,一溜煙般向鐵哨聲來處奔去,片刻間便已隱沒在巖后。

  葉二娘卻漫不在乎,仍慢條斯理地逗弄孩兒,向木婉清斜看一眼,笑道:“木姑娘,你這對眼珠子挺美啊,生在你這張美麗的臉上,更加不得了。”提高聲音道:“左大掌門,你幫個忙,給我挖了這小姑娘的眼珠出來。”

  左子穆兒子在人掌握,不得不聽從吩咐,回轉身來,說道:“木姑娘,你還是順從葉二娘的話吧,也免得多吃苦頭。”說著挺劍便向木婉清刺去。木婉清叱道:“無恥小人!”仗劍反擊,劍尖直指左子穆的左肩,三招過去,身子斜轉,突然間左手向后微揚,嗤嗤嗤,三枝毒箭向葉二娘射去,要攻她個出其不意。左子穆大叫:“別傷我孩兒!”

  不料這三箭去得雖快,葉二娘左手衫袖一拂,已卷下三枝短箭,甩在一旁,隨手除了山山右腳的一只小鞋,向她后心擲去。木婉清聽到風聲,回劍擋格,但重傷之余,出劍不準,鞋子順著劍鋒滑溜而前,噗的一聲,打在她右腰。葉二娘在鞋上使了陰勁,木婉清急運內力相抗,一口氣提不上來,登時半身酸麻,長劍嗆啷落地,便在此時,山山的第二只鞋子又已擲到,這一次正中胸口。她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一跤坐倒。左子穆劍尖斜處,已抵住她胸口,伸出左手便去挖她右眼。

  木婉清低叫一聲:“段郎!”身子前撲,往劍尖上迎去,寧可死在他劍下,勝于受這挖目之慘。

  左子穆縮劍向后,猛地里手腕劇痛,長劍脫手上飛,勢頭帶得他向后跌出兩步。三人都是一驚,不約而同地抬頭向長劍瞧去。只見劍身被一條細長軟索卷住,軟索盡頭是根鐵桿,持在一個身穿黃衣的軍官手中。這人約莫三十來歲年紀,英氣勃勃。葉二娘認得他于七日前曾與云中鶴相斗,武功頗為不弱,然而比之自己尚差一籌,也不怕他,只不知他的同伴是否也到了。斜目瞧去,果見另一個黃衣軍官站在左首,這人腰間插著一對板斧。

  葉二娘正要開言,忽聽得背后微有響動,當即轉身,只見東南和西南兩邊角上,各自站著一人,所穿服色與先前兩人相同,黃衣褚色幞頭,武官打扮。東南角上的手執一對判官筆,西南角上的則手執熟銅齊眉棍,四人分作四角,隱隱成合圍之勢。

  左子穆朗聲道:“原來宮中褚、古、傅、朱四大護衛都到了,在下無量劍左子穆這廂有禮。”說著向四人團團一揖。那持判官筆的護衛朱丹臣抱拳還禮,其余三人并不理會。

  那最先趕到的護衛褚萬里抖動鐵桿,軟索上所卷的長劍在空中不住晃動,陽光照耀下閃閃發光。他冷笑一聲,說道:“‘無量劍’在大理也算是名門大派,沒想到掌門人竟是這般行止。段公子呢?他在哪里?”

  木婉清本已決意一死,忽來救星,自是喜出望外,聽他問到段公子,更加情切關心。

  左子穆道:“段……段公子?是了,數日之前,曾見過段公子幾面……現今卻不知……卻不知到哪里去了。”

  木婉清道:“段公子已給這婆娘的兄弟害死了。”說著手指葉二娘,又道:“那人叫做‘窮兇惡極’云中鶴,身材高瘦,好似根竹桿……”

  褚萬里大驚,喝道:“當真?便是那人?”那手持熟銅棍的護衛傅思歸聽得段譽給人害死,悲怒交集,叫道:“段公子,我給你報仇。”熟銅棍向葉二娘當頭砸落。

  葉二娘閃身避開,叫道:“啊喲,大理國褚古傅朱四大護衛我的兒啊,你們短命而死,我做娘的好不傷心!你們四個短命的小心肝,黃泉路上,等一等你的親娘葉二娘啊。”褚、古、傅、朱四人年紀也小不了她幾歲,她卻自稱親娘,“我的兒啊”、“短命的小心肝啊”叫將起來。

  傅思歸大怒,一根銅棍使得呼呼風響,霎時間化成一團黃霧,將她困住。葉二娘抱著左子穆的幼兒,在銅棍之間穿來插去地閃避,銅棍始終打她不著。那孩兒大聲驚叫哭喊。左子穆急叫:“兩位停手,兩位停手!段公子現下沒死!”

  另一個護衛從腰間抽出板斧,喝問:“段公子在哪里?”左子穆急道:“先救了我兒,這就去救段公子。”那護衛道:“好,待我古篤誠先殺了‘無惡不作’再說。”身子著地卷去,出手便是“盤根錯節十八斧”,左一斧,右一斧地砍她下盤。葉二娘笑道:“這孩子礙手礙腳,你先將他砍死了吧!”將手中孩子往斧頭上迎去。古篤誠一驚,急忙收斧,不料葉二娘裙底右腿飛出,正中他肩頭,幸好他軀體粗壯,挨了這一腿只略一踉蹌,并沒受傷,撲上又打。葉二娘以小孩為護身符,古篤誠和傅思歸兵刃遞出去時便大受牽制。

  左子穆急叫:“小心孩子!這是我的孩兒,小心!傅兄,你這一棍打得偏高了。古兄,你的斧頭別……別往我孩兒身上招呼。”

  正混亂間,山背后突然飄來一陣笛聲,清亮激越,片刻間便響到近處,山坡后轉出一個寬袍大袖的中年男子,三綹長須,形貌高雅,雙手持著一枝鐵笛,兀自湊在嘴邊吹著。朱丹臣快步上前,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那人吹笛不停,曲調悠閑,緩步向正自激斗的三人走去。猛地里笛聲急響,只震得各人耳鼓中一痛。他十根手指一齊按住笛孔,鼓氣疾吹,鐵笛尾端飛出一股勁風,向葉二娘臉上撲去。葉二娘忙轉臉相避,鐵笛一端已指向她咽喉。

  這兩下快得驚人,饒是葉二娘應變神速,也不禁手忙腳亂,百忙中腰肢微擺,上半身硬生生地讓開尺許,將左山山往地下拋落,伸手便向鐵笛抓去。寬袍客不等孩兒落地,大袖揮出,已卷起了嬰兒。葉二娘剛抓到鐵笛,只覺笛上燙如紅炭,吃了一驚:“笛上敷有毒藥?”急忙撒掌放笛,躍開幾步。寬袍客大袖揮出,將山山穩穩地擲向左子穆。

  葉二娘一瞥眼間,見到寬袍客左掌心殷紅如血,又是一驚:“原來笛上并非敷有毒藥,是他以上乘內力,燙得鐵笛如同剛從熔爐中取出來一般。”不由自主地又退了數步,笑道:“閣下武功好生了得,想不到小小大理,竟有這般高人。請問尊姓大名?”

  那寬袍客微微一笑,說道:“葉二娘駕臨敝境,幸會,幸會。大理國該當一盡地主之誼才是。”左子穆抱住了兒子,正自驚喜交集,沖口而出:“尊駕是高……高君侯么?”那寬袍客微笑不答,問葉二娘道:“段公子在哪里?還盼見告。”

  葉二娘冷笑道:“我不知道,便知道了,也不會說。”突然縱身而起,向山峰飄落。寬袍客道:“且慢!”飛身追去,驀地里眼前亮光閃動,七八件暗器連珠般擲來,分打他頭臉數處要害。寬袍客揮動鐵笛,一一擊落。只見她一飄一晃,去得已遠,再也追不上了。再瞧落在地下的暗器時,每一件各不相同,均是懸在小兒身上的金器銀器,或為長命牌,或為小鎖片,他猛地想起:“這都是遭她搶去玩弄的眾小兒之物。此害不除,大理國中不知更將有多少小兒遭殃。”

  褚萬里揮動鐵桿,軟索上卷著的長劍托地飛出,倒轉劍柄,向左子穆飛去。左子穆伸手挽住,滿臉羞慚,無言可說。褚萬里跟著問道:“到底段公子怎樣了?”

  木婉清心想:“這些人看來都是段郎的朋友,我還是跟他們說了實話,好一齊去那邊山崖上仔細尋訪。”正待開言,忽聽得半山里有人氣急敗壞地大叫:“木姑娘……木姑娘……你還在這兒么?南海鱷神,我來了,你千萬別害木姑娘,她是我的媳婦兒!拜不拜師父,咱們慢慢商量……木姑娘,木姑娘,你沒事吧?”

  寬袍客等一聽,齊聲歡呼:“是公子爺!”

  木婉清苦等他七日七夜,早已心力交瘁,此刻驀地里聽到他聲音,驚喜之下,眼前一黑,便即暈去。

  昏迷之中,耳邊只聽有人低呼:“木姑娘,木姑娘,你快醒來!”她神智漸復,覺得自己躺在一人懷中,被人抱著肩背,便欲跳將起來,但隨即想到:“是段郎來了。”心中又甜蜜,又酸苦,緩緩睜開眼,只見一雙眼睛清凈如秋水地凝視自己,卻不是段譽是誰?只聽他喜道:“啊,你終于醒轉了。”木婉清淚水滾滾而下,反手一掌,重重打了他個耳光,身子卻仍躺在他懷里,一時無力掙扎躍起。

  段譽撫著自己臉頰,笑道:“你動不動地便打人,真夠蠻橫的了!”問道:“南海鱷神呢?他不在這里等我么?”木婉清道:“人家已等了你七日七夜,還不夠么?他走啦。”段譽登時神采煥發,喜道:“妙極,妙極!我正好生擔心。他若硬要逼我拜他為師,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木婉清道:“你既不愿做他徒兒,又到這兒來干嗎?”段譽道:“咦!你落在他手中,我如不來,他定要難為你,那怎么得了?”木婉清心頭一甜,道:“哼!你這人良心壞極,我恨不得一劍殺了你。干嗎你遲不來,早不來,直等他走了,你有了幫手,這才來充好人?這七天七晚之中,你又不來尋我?”

  段譽嘆了口氣,道:“我一直為人所制,動彈不得,日夜牽掛著你,真是焦急死了。我一得脫身,立即趕來。你是我媳婦兒,可不會賴吧?”木婉清微笑道:“我干嗎要賴?”段譽大喜,抱得她更加緊了。

  那日南海鱷神擄了木婉清而去,段譽獨處高崖,焦急萬狀:“我若不趕去求這惡人收我為徒,木姑娘性命難保。可是要我拜這惡人為師,學那喀喇一聲、扭斷脖子的本事,終究是干不得的。他教我這套功夫之時,多半還要找些人來讓我試練,試了一個又一個,那可糟糕之極。好在這惡人雖然兇惡,倒也講理,我怎地跟他辯駁一場,叫他既放了木姑娘,又不必收我為徒。”

  在崖邊徘徊彷徨,肚中又隱隱作痛,突然想到:“啊喲,不好,糊涂透頂,我怎地忘了?我在那山洞之中,早已拜了神仙姊姊為師,已算是‘逍遙派’門徒。‘逍遙派’的弟子,又怎能改投南海鱷神門下?對了,我這就跟這惡人說去,理直氣壯,諒他非連說‘這話倒也有理’不可。”

  轉念又想:“這惡人勢必叫我露幾手‘逍遙派’的武功來瞧瞧,我一點也不會,他自然不信我是‘逍遙派’弟子。”跟著想起:“神仙姊姊吩咐,叫我每天朝午晚三次,練她那個卷軸中的神功,這幾天搞得七葷八素,可半次也沒練過,當真該死。”心下歉仄,正要伸手入懷去摸那卷軸,忽聽得身后腳步聲響,他轉過身來,吃了一驚,只見崖邊陸陸續續地上來數十人。

  當先一人便是神農幫幫主司空玄,其后卻是無量劍東宗掌門左子穆、西宗掌門辛雙清,此外則是神農幫幫眾、無量劍東西宗的弟子,數十人混雜在一起。段譽心道:“怎地雙方不打架了?化敵為友,倒也很好。”只見這數十人分向兩旁站開,恭恭敬敬地躬身,顯在靜候什么大人物上來。

  片刻間綠影晃動,崖邊躥上八個女子,一色的碧綠斗篷,斗篷擋胸上繡著黑鷲。段譽暗暗叫苦:“我命休矣!”這八個女子四個一邊的站在兩旁,跟著又有一個身穿綠色斗篷的女子走上崖來。這女子二十來歲年紀,容貌清秀,眉目間卻隱含煞氣,向段譽瞪眼道:“你是什么人?在這里干什么?”

  段譽一聽此言,心中大喜:“她不知我和木姑娘殺過她四個姊妹,又冒充過什么靈鷲宮圣使。幸好我的斗篷已裹在那胖老太婆平婆婆身上,木姑娘的斗篷又飄入了瀾滄江。死無對證,跟她推個一干二凈便了。”說道:“在下大理段譽,跟著朋友到這位左先生的無量宮中做客……”

  左子穆插口道:“段朋友,無量劍已歸附天山靈鷲宮麾下,無量宮改稱‘無量洞’,那無量宮三字,今后是不能叫的了。”

  段譽心道:“原來你打不過人家,認輸投降了,這主意倒也高明。”說道:“恭喜,恭喜。左先生棄暗投明,好得很啊。”

  左子穆心想:“我本來有什么‘暗’?現下又有什么‘明’了?”但這話自然是不能說的,惟有苦笑。

  段譽續道:“在下見到司空幫主跟左先生有點誤會,一番好意想上前勸解,卻不料弄得一團糟。本是奉司空幫主之命去取解藥,豈知卻遇上一個大惡人,叫做南海鱷神岳老三,說我資質不錯,要收我為徒。我說我不學武功,可是這南海鱷神不講道理,將我抓到了這里,高高擱起,非要我拜他為師不可。在下手無縛雞之力,”說著雙手一攤,又道:“這般高峰險崖,說什么也下不去的。姑娘問我在這里干什么?那便是等死了。”他這番話倒無半句虛言,前段屬實,后段也不假,只不過中間漏去了一大段,心想:“孔夫子筆削《春秋》,述而不作。刪削刪削,不違圣人之道,撒謊便非君子了。”

  那女子“嗯”了一聲,說道:“四大惡人果是到了大理。岳老三要收你為徒,你的資質有什么好?”也不等段譽回答,眼光向司空玄與左子穆兩人掃去,問道:“他的話不假吧?”

  左子穆道:“是。”司空玄道:“啟稟圣使,這小子不會半點武功,卻老是亂七八糟地瞎搗亂。”

  那女子道:“你們說見到那兩個冒充我姊姊的賤人逃到了這山峰上,卻又在哪里?段相公,你可見到身穿綠色斗篷、跟我們一樣打扮的兩個姑娘沒有?”

  段譽道:“沒有啊,沒見到跟姊姊一樣打扮的兩個姑娘。”心道:“穿了綠色斗篷冒充你們的,是一個男子和一個姑娘。我沒照鏡子,瞧不見自己;木姑娘是‘一個姑娘’,不是‘兩個姑娘’。”

  那女子點點頭,轉頭問司空玄道:“你在靈鷲宮屬下,時候不少了吧?”司空玄戰戰兢兢地道:“有……有八年啦。”那女子道:“連我們姊姊也認不出,這么糊涂,還能給童姥她老人家辦什么事?今年生死符的解藥,不用指望了吧。”司空玄臉如土色,跪倒在地,不住磕頭,求道:“圣使開恩,圣使開恩。”

  段譽心想:“這山羊胡子倒還沒死,難道木姑娘給他的假解藥管用,還是靈鷲宮給了他什么靈丹妙藥?那‘生死符的解藥’,卻又是什么東西?”

  那女子對司空玄不加理睬,對辛雙清道:“帶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惡人若來啰唣,叫他們上縹緲峰靈鷲宮來找我。擒拿那兩個冒牌小人的事,著落在你們無量洞頭上。哼哼,好大的膽子!還有,干光豪、葛光佩兩個叛徒,務須抓回來殺了。見到我那四位姊姊,說我叫她們徑行回靈鷲宮,我不等她們了。”她說一句,辛雙清答應一句,眼光竟不敢和她相接。那女子說罷,再也不向眾人多瞧一眼,徑自下峰,她屬下八名女子跟隨在后。

  司空玄一直跪在地下,見九女下峰,忙躍起身來奔到崖邊,叫道:“符圣使,請你上復童姥,司空玄對不起她老人家。”奔向高崖的另一邊,踴身向瀾滄江中跳了下去。

  眾人齊聲驚呼。神農幫幫眾紛紛奔到崖邊,但見濁浪滾滾,洶涌而過,幫主早已落入江中,給江水沖得不知去向,有的便捶胸哭出聲來。

  無量劍眾人見司空玄落得如此下場,面面相覷,盡皆神色黯然。

  段譽心道:“這位司空玄幫主之死,跟我的干系可著實不小。”心下甚覺歉疚。

  辛雙清指著無量劍東宗的兩名男弟子道:“你們照料著段相公下去。”那兩人一個叫郁光標,一個叫錢光勝,一齊躬身答應。

  段譽在郁錢二人攜扶拖拉之下,好不辛苦地來到山腳,吁了一口長氣,向左子穆和辛雙清拱手道:“多承相救下山,這就別過。”眼望南海鱷神先前所指的那座高峰,心想:“要上這座山峰,可比適才下峰加倍艱難,看來無量劍的人也不會這么好心,又將我拉上峰去。為了相救木姑娘,那也只有拚命了。”

  不料辛雙清道:“你不忙走,跟我一起去無量洞。”段譽忙道:“不,不。在下有要事在身,不能奉陪。恕罪,恕罪。”辛雙清哼了一聲,做個手勢。郁錢兩人各伸一臂,挽住了段譽雙臂,徑自前行。段譽叫道:“喂,喂,辛掌門,左掌門,我段譽可沒得罪你們啊。剛才那位圣使姊姊吩咐你們帶我下山,現今山已下了,我也已謝過了你們,又待怎地?”

  辛雙清和左子穆均不理會。段譽在郁錢兩人左右挾持之下,抗拒不得,只有跟著他們,腳下七高八低,口中氣喘吁吁,來到了無量洞。

  郁錢兩人帶著他經過五進屋子,又穿過一座大花園,來到三間小屋之前。錢光勝打開房門,郁光標將他推進門內,關上木門,只聽得喀喇一聲響,外面已上了鎖。

  段譽大叫:“你們無量劍講理不講?這可不是把我當做了犯人嗎?無量劍又不是官府,怎能胡亂關人?”可是外面聲息闃然,任他大叫大嚷,沒一人理會。

  段譽嘆了口長氣,心想:“既來之,則安之。那也只有聽天由命了。”適才下峰行路,實已疲累萬分,眼見房中有床有桌,躺在床上放頭便睡。

  睡不多久,有人送飯進來,飯菜倒也不惡。段譽向送飯的仆役道:“你去稟告左辛兩位掌門,說我有話……”一句話沒說完,郁光標在門外粗聲喝道:“姓段的,你給我安安靜靜的,坐著也罷,躺著也罷,再要吵吵嚷嚷,莫怪我們不客氣。你再開口說一句話,我就打你一個耳括子。兩句話,兩個耳光,三句三個。你會不會計數?”

  段譽當即住口,心想:“這些粗人說得出,做得到。給木姑娘打幾個耳光,痛在臉上,甜在心里。給你老兄打上幾下,滋味可大不相同。”吃了三大碗飯,倒在床上又睡,心想:“木姑娘這會兒不知怎么樣了?最好是她放毒箭射死了那南海鱷神,脫身逃走,再來救我出去。唉,我怎地盼望她殺人?”胡思亂想一會,便睡著了。

  這一覺睡到次日清晨才醒。只見房中陳設簡陋,窗上鐵條縱列,看來竟然便是無量劍關人的所在。幸得房間寬敞,尚無局促之感,心想第一件事,須得遵照神仙姊姊囑咐,練她的“北冥神功”。于是從懷中摸出卷軸,放在桌上,一想到畫中的裸像,一顆心便怦怦亂跳,面紅耳赤,忙正襟危坐,心中默告:“神仙姊姊,我是遵你吩咐,修習神功,可不是想偷看你的貴體,褻瀆莫怪。”

  緩緩展開,將第一圖后的小字看了幾遍。這等文字上的功夫,在他自是猶如家常便飯一般,看一遍即已明白,第二遍已然記住,讀到第三遍后便有所會心。他不敢多看圖中女像,記住了像上的經脈和穴位,便照著卷軸中所記的法門練了起來。

  文中言道:本門內功,適與各家各派之內功逆其道而行,是以凡曾修習內功之人,務須盡忘已學,專心修習新功,若有絲毫混雜岔亂,則兩功互沖,立時顛狂嘔血,諸脈俱廢,最是兇險不過。文中反復致意,說的都是這個重大關節。段譽從未練過內功,于這最艱難的一關竟可全然不加措意,倒也方便。

  只小半個時辰,便已依照圖中所示,將“手太陰肺經”的經脈穴道存想無誤,不過身上內息全無,自也無法運息通行經脈。跟著便練“任脈”,此脈起于肛門與下陰之間的“會陰穴”,自曲骨、中極、關元、石門諸穴直通而上,經腹、胸、喉,而至口中下齒縫間的“斷基穴”。任脈穴位甚多,經脈走勢卻是筆直一條,十分簡易,段譽頃刻間便記住了諸穴的位置名稱,伸手在自己身上逐個穴道地摸過去。此脈仍是逆練,由龂基、承漿、廉泉、天突一路向下至會陰而止。

  圖中言道:“手太陰肺經暨任脈,乃北冥神功根基,其中拇指之少商穴及兩乳間之膻中穴,尤為要中之要,前者取,后者貯。人有四海:胃者水谷之海,沖脈者十二經之海,膻中者氣之海,腦者髓之海是也。食水谷而貯于胃,嬰兒生而即能,不待練也。以少商取人內力而貯之于我氣海,惟逍遙派正宗北冥神功能之。人食水谷,不過一日,盡泄諸外。我取人內力,則取一分,貯一分,不泄無盡,愈積愈厚,猶北冥天池之巨浸,可浮千里之鯤。”

  段譽掩卷凝思:“這門功夫純系損人利己,將別人辛辛苦苦練成的內力,取來積貯于自身,豈不是如同食人之血肉?又如重利盤剝,搜刮旁人錢財而據為己有?我已答應了神仙姊姊,不練是不成的了,但我此生決不取人內力。”

  轉念又想:“伯父常說,人生于世,不衣不食,無以為生,而一粥一飯,半絲半縷,盡皆取之于人。取人之物,殆無可免,端在如何報答。取之者寡而報之者厚,那就是了。取于為富不仁之徒,用于貧困無依之輩,非但無愧于心,且是仁人義士的慈悲善舉,儒家佛家,其理一般。取民脂民膏以供奉一己之窮奢極欲,是為殘民以逞;以之兼善天下,博施濟眾,則為圣賢。是以不在取與不取,而在用之為善為惡。”想明白了此節,倒也不覺修習這門功夫是如何不該了。

  心下坦然之余,又想:“總而言之,我這一生要多做好事,不做壞事。巨象可負千斤,螻蟻僅曳一芥,力大則所做好事亦大,做起壞事來可也厲害。以南海鱷神的本領,倘若專做好事,豈非造福不淺?”想到這里,覺得就算拜了南海鱷神為師,只要專扭壞人的脖子,似乎“這話倒也有理”。

  卷軸中此外諸種經脈修習之法甚多,皆是取人內力的法門,段譽雖自語寬解,總覺習之有違本性,單是貪多務得,便非好事,當下暫不理會。

  卷到卷軸末端,又見到了“凌波微步”那四字,登時便想起《洛神賦》中那些句子來:“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曹子建那些千古名句,在腦海中緩緩流過:“秾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云髻峨峨,修眉連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瑰姿艷逸,儀靜體閑。柔情綽態,媚于語言……”這些句子用在木婉清身上,“這話倒也有理”;但如用之于神仙姊姊,只怕更為適合。想到神仙姊姊的姿容體態,“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綠波”,但覺依她吩咐行事,實為人生至樂,心想:“我先來練這‘凌波微步’,此乃逃命之妙法,非害人之手段也,練之有百利而無一害。”

  卷軸上既繪明步法,又詳注《易經》六十四卦的方位,他熟習《易經》,學起來自不為難。但有時卷軸上步法甚怪,走了上一步后,無法接到下一步,直至想到須得憑空轉一個身,這才極巧妙自然地接上了;有時則須躍前縱后、左躥右閃,方合于卷上的步法。他書呆子的勁道一發,遇到難題便苦苦鉆研,一得悟解,樂趣之大,實是難以言宣,不禁覺得:“武學之中,原來也有這般無窮樂趣,實不下于讀書誦經。”

  如此一日過去,卷上的步法已學得了兩三成,晚飯過后,再學了十幾步,便即上床。迷迷糊糊中似睡似醒,腦子中來來去去的不是少商、膻中、關元、中極諸穴道,便是同人、大有、歸妹、未濟等易卦方位。

  睡到中夜,猛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巨吼,登時驚醒,過不多久,又聽得“江昂、江昂、江昂”幾下大吼,叫聲似是牛鳴,卻又多了幾分凄厲之意,不知是什么猛獸。他知無量山中頗多奇禽怪獸,聽得吼聲停歇,便也不以為意,著枕又睡。

  卻聽得隔室有人說道:“這‘莽牯朱蛤’已好久沒出現了,今晚忽然鳴叫,不知主何吉兇?”另一人道:“咱們東宗落到這步田地,吉是吉不起來的,只要不兇到家,就已謝天謝地了。”段譽知是那兩名男弟子郁光標與錢光勝,料來他們睡在隔壁,奉命監視,以防自己逃走。

  只聽那錢光勝道:“咱們無量劍歸屬了靈鷲宮,雖然從此受制于人,不得自由,卻也得了個大靠山,可說好壞參半。我最氣不過的,西宗明明不及我們東宗,干嗎那位符圣使卻要辛師叔做無量洞之主,咱們師父反須聽她號令。”郁光標道:“誰叫靈鷲宮中自天山童姥以下個個都是女人哪?她們說天下男子沒一個靠得住。聽說這位符圣使倒是好心,派辛師叔做了咱們頭兒,靈鷲宮對無量洞就會另眼相看。你瞧,符圣使對神農幫司空玄何等辣手,對辛師叔的臉色就好得多。”錢光勝道:“郁師哥,這個我可又不明白了。符圣使對隔壁那小子怎地又客客氣氣?什么‘段相公’、‘段相公’的,叫得好不親熱。”

  段譽聽他們說到自己,更凝神傾聽。

  郁光標笑道:“這幾句話哪,咱們可只能在這里悄悄地說。一個年輕姑娘,對一個小白臉客客氣氣,‘段相公’、‘段相公’的叫……”他說到“段相公”三字時,壓緊了嗓子,學著那靈鷲宮符圣使的腔調,自行再添上幾分嬌聲嗲氣,“……你猜是什么意思?”錢光勝道:“難道符圣使瞧中了這小白臉?”郁光標道:“小聲些,別吵醒了小白臉。”接著笑道:“我又不是符圣使肚里的圣蛔蟲,又怎明白她老人家的圣意?我猜辛師叔也是想到了這一著,因此叫咱們好好瞧著他,別讓走了。”錢光勝道:“那可要關他到幾時啊?”郁光標道:“符圣使在山峰上說:‘辛雙清,帶了段相公下去,四大惡人若來啰唣,叫他們上縹緲峰靈鷲宮找我。’……”這幾句話又是學著那綠衣女子的腔調,“……可是帶了段相公下山怎么樣?她老人家不說,別人也就不敢問。要是符圣使有一天忽然派人傳下話來:‘辛雙清,把段相公送上靈鷲宮來見我。’咱們卻已把這姓段的小白臉殺了、放了,豈不是糟天下之大糕?”錢光勝道:“要是符圣使從此不提,咱們難道把這小白臉在這里關上一輩子,以便隨時恭候符圣使號令到來?”郁光標笑道:“可不是嗎?”

  段譽心里一連串地只叫:“苦也!苦也!”心道:“這位姓符的圣使姊姊尊稱我一聲‘段相公’,只不過見我是讀書人,客氣三分,你們歪七纏八,又想到哪里去啦?你們就把我關到胡子白了,那位圣使姊姊也決不會再想到我這個老白臉。”

  正煩惱間,只聽錢光勝道:“咱二人豈不是也要……”突然“江昂、江昂、江昂”三響,那“莽牯朱蛤”又吼了起來。錢光勝立即住口。隔了好一會,等莽牯朱蛤不再吼叫,他才又說道:“莽牯朱蛤一叫,我總是心驚肉跳,瘟神爺不知這次又要收多少條人命。”郁光標道:“大家說莽牯朱蛤是瘟神爺的坐騎,那也不過說說罷了。文殊菩薩騎獅子,普賢菩薩騎白象,太上老君騎青牛,這莽牯朱蛤是萬毒之王,神通廣大,毒性厲害,故老相傳,就說他是瘟神菩薩的坐騎,其實也未必是真。”

  錢光勝道:“郁師兄,你說這莽牯朱蛤到底是什么樣兒。”郁光標笑道:“你想不想瞧瞧?”錢光勝笑道:“還是你瞧過之后跟我說吧。”郁光標道:“我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立時沖瞎了眼睛,跟著毒質入腦,只怕也沒性命來跟你說這萬毒之王的模樣兒了。還是咱哥兒倆一起去瞧瞧吧。”說著只聽得腳步聲響,又是拔下門閂的聲音。

  錢光勝忙道:“別……別開這玩笑。”話聲發顫,搶過去上回門閂,郁光標笑道:“哈哈,我難道真有這膽子去瞧?瞧你嚇成了這副德性。”錢光勝道:“這種玩笑還是別開的為妙,莫要當真惹出什么事來。太太平平的,這就睡吧!”

  郁光標轉過話題,說道:“你猜干光豪跟葛光佩這對狗男女,是不是逃得掉?”錢光勝道:“隔了這么久還是不見影蹤,只怕當真給他們逃掉了。”郁光標道:“干光豪有多大本事,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這人貪懶好色,練劍又不用心,就只甜嘴蜜舌地騙女人倒有幾下散手。大伙兒東南西北都找遍了,連靈鷲宮的圣使也親自出馬,居然仍給他們溜了,老子就是不信。”錢光勝道:“你不信可也得信啊。”

  郁光標道:“我猜這對狗男女定是逃入深山,撞上了莽牯朱蛤。”錢光勝“啊”的一聲,大有驚懼之意。郁光標道:“這二人定是盡揀荒僻的地方逃去,一見到莽牯朱蛤,毒氣入腦,全身化為一灘膿血,自然影蹤全無。”錢光勝道:“這倒也有幾分道理。”郁光標道:“哼,哼!若不是遇上了莽牯朱蛤,那就豈有此理。”錢光勝道:“說不定他二人耐不住啦,就在荒山野嶺里這個那個起來,昏天黑地之際,兩人來一招‘鯉魚翻身’,啊喲,乖乖不得了,掉入了萬丈深谷。”兩人都吃吃吃地淫笑起來。

  段譽尋思:“木姑娘在那小飯鋪中射死了干葛二人,無量劍的人不會查不到啊。嗯,是了,定是那飯鋪老板怕惹禍,快手快腳地將兩具尸身埋了。無量劍的人去查問,市集上的人見到他們手執兵器,兇神惡煞的模樣,誰也不敢說出來。”

  只聽錢光勝道:“無量劍東西宗逃走了一男一女兩個弟子,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不急太監急,靈鷲宮的圣使又干嗎這等著緊,非將這二人抓回來不可?”

  郁光標道:“這你就得動動腦筋,想上一想了。”錢光勝沉默半晌,道:“你知道我的腦筋向來不靈,動來動去,動不出什么名堂來。”郁光標道:“我先問你:靈鷲宮要占咱們的無量宮,那為了什么?”錢光勝道:“聽唐師哥說,多半是為了后山的無量玉壁。符圣使一到,三番四次的,就是查問無量玉壁上的仙影啦、劍法啦這些東西。對啦!咱們都遵照符圣使的吩咐,立下了毒誓,玉壁仙影的事,以后誰也不敢泄露。可是干光豪與葛光佩呢,他們可沒立這個誓,既然叛離了本派,那還有不說出去的?”一拍大腿,叫道:“對,對!靈鷲宮是要殺了這兩個家伙滅口。”

  郁光標低聲喝道:“別這么嚷嚷的,隔壁屋里有人,你忘了嗎?”錢光勝忙道:“是,是。”停了一會,說道:“干光豪這家伙倒也真艷福不淺,把葛光佩這白白嫩嫩的小麻皮摟在懷里,這么剝得她白羊兒似的,嘖嘖嘖……他媽的,就算后來化成了一灘膿血,那也……那也……嘿嘿!”

  兩人此后說來說去,都是些猥褻粗俗的言語,段譽便不再聽。可是隔墻的淫猥笑話不絕傳來,不聽卻不行,于是默想“北冥神功”中的經脈穴道,過不多時,便潛心內想,隔墻之言說得再響,卻一個字也聽不到了。

  次日他又練那“凌波微步”,照著卷中所繪步法,一步步地試演。這步法左歪右斜,沒一步筆直進退,雖在室中,只須挪開了桌椅,也盡能施展得開。又學得十來步,驀地心想:“待會送飯之人進來,我只須這么斜走歪步,立時便繞過了他,搶出門去,他未必能抓得著我。豈不是立刻便可逃走,不用在這屋里等到變成老白臉了?”想到此處,喜不自勝,心道:“我可要練得純熟無比。只要走錯了半步,便給他一把抓住,說不定從此在我腳上加一副鐵鐐,再用根鐵鏈鎖住,那時凌波微步再妙,步來步去總是給鐵鏈拉住了,欲不為老白臉亦不可得矣。”說著腦袋擺了個圈子。

  當下將已學會了的一百多步從頭至尾默想一遍,心道:“我可要想也不想,舉步便對。唉,我段譽這么個臭男子,卻去學那洛神宓妃裊裊娜娜的凌波微步,我又有什么‘羅襪生塵’了?光屁股生塵倒是有的。”哈哈一笑,左足跨出,踏上“中孚”,立轉“既濟”。不料甫上“泰”位,一個轉身,右腳踏上“蠱”位,突然間丹田中一股熱氣沖將上來,全身麻痹,向前撞出,伏在桌上,再也動彈不得。

  他一驚之下,伸手撐桌,想站起身來,不料四肢百骸沒一處再聽使喚,便要移動一根小指頭兒也是不能,就似身處夢魘之中,愈著急,愈使不出半點力道。

  他可不知這“凌波微步”乃是一門極上乘的武功,所以列于卷軸之末,原是要待人練成“北冥神功”,吸人內力,自身內力已頗為深厚之后再練。“凌波微步”每一步踏出,全身行動與內力息息相關,決非單是邁步行走而已。段譽全無內功根基,走一步,想一想,退一步,又停頓片刻,血脈有緩息的余裕,自無阻礙。他想熟之后,突然一氣呵成地走將起來,體內經脈錯亂,登時癱瘓,幾乎走火入魔。幸好他沒跨得幾步,步子又不如何迅速,總算沒到絕經斷脈的危境。

  他驚慌之中,出力掙扎,可是越使力,胸腹間越難過,煩惡欲嘔,卻又嘔吐不出。他長嘆一聲,唯有不動,這一任其自然,煩惡之感反而漸消。便這么一動不動地伏在桌上,眼見那個卷軸兀自展在面前,百無聊賴之中,再看卷上未學過的步法,心中虛擬腳步,一步步地想下去。大半個時辰后,已想通了二十余步,胸口煩惡之感竟然大減。

  未到正午,所有步法已盡數想通。他心下默念,將卷軸上所繪的六十四卦步法,自“明夷”起始,經“賁”、“既濟”、“家人”,一共踏遍六十四卦,恰好走了一個大圈而至“無妄”,自知全套步法已然學會。大喜之下,跳起身來拍手叫道:“妙極,妙極!”這四個字一出口,才知自身已能活動。原來他內息不知不覺地隨著思念運轉,也走了一個大圈,膠結的經脈便此解開。

  他又驚又喜,將這六十四卦的步法翻來覆去地又記了幾遍,生怕重蹈覆轍,極緩慢地一步步踏出,踏一步,呼吸幾下,待得六十四卦踏遍,腳步成圓,只感神清氣爽,全身精力彌漫,再也忍耐不住,大叫:“妙極,妙極,妙之極矣!”

  郁光標在門外粗聲喝道:“大叫小呼的干什么?老子說過的話,沒有不算數的,你說一句話,吃一個耳光。”說著開鎖進門,說道:“剛才你連叫三聲,該吃三個耳光。姑念初犯,三折一,讓你吃一個耳光算了。”說著踏上兩步,右掌便往段譽臉上打去。

  這一掌并非什么精妙招數,但段譽仍無法擋格,腦袋微側,足下自然而然地自“井”位斜行,踏到了“訟”位,竟然便將這一掌躲開了。郁光標大怒,左拳迅捷擊出。段譽步法未熟,待得要想該走哪一步,砰的一聲,胸口早著,一拳正中“膻中穴”。

  “膻中”是人身大穴,郁光標此拳既出,便覺后悔,生怕出手太重,闖出禍來。不料拳頭打在段譽身上,手臂立時酸軟無力,心中更有空空蕩蕩之感,微微一怔,便即無事,見段譽并未受傷,登即放心,說道:“你躲過耳光,胸口便吃一拳好的,一般算法!”反身出門,又將門鎖上了。

  段譽給他一拳打中,聲音甚響,胸口中拳處卻全無所感,不禁暗自奇怪。他自不知郁光標這一拳所含的內力,已盡數送入了他的膻中氣海,積貯了起來。

  那也是事有湊巧,這一拳倘若打在別處,他縱不受傷,也必疼痛非凡,膻中氣海卻正是積貯“北冥真氣”的所在。他修習神功不過數次,可說全無根基,要他以拇指的少商穴去吸人內力,經“手太陰肺經”送至任脈的天突穴,再轉而送至膻中穴貯藏,莫說他絕無這等能為,縱然修習已成,也不肯如此吸他人內力以為己有。但對方自行將內力打入他的膻中穴,他全無抗拒之能,一拳中體,內力便入,實是自天外飛進他袋中的橫財,他自己卻兀自渾渾噩噩,全不知情,只想:“此人好生橫蠻,我叫幾聲‘妙極’,又礙著他什么了?平白無端地便打我一拳。”

  這一拳的內力在他氣海中不住盤旋抖動,段譽登覺胸口窒悶,試行存想任脈和手太陰肺經兩路經脈,只覺有一股淡淡的暖氣在兩處經脈中巡行一周,又再回入膻中穴,窒悶之感便消。他自不知只這么短短一個小周天的運行,這股內力便已永存體內,再也不會消失了。段譽自全無內力而至微有內力,便自胸口給郁光標這么猛擊一拳而始。

  也幸得郁光標內力平平,又未曾當真全力搏擊,倘若給南海鱷神這等好手出力一拳打在膻中要穴,段譽全無內力根基,膻中氣海不能立時容納,非經脈震斷、嘔血身亡不可。郁光標內力所失有限,也就未曾察覺。

  午飯過后,段譽又練“凌波微步”,走一步,吸一口氣,走第二步時將氣呼出,六十四卦走完,四肢全無麻痹之感,料想呼吸順暢,便無害處。第二次再走時連走兩步吸一口氣,再走兩步始行呼出。這“凌波微步”是以動功修習內功,腳步踏遍六十四卦一個周天,內息自然而然地也轉了一個周天。因此他每走一遍,內力便有一分進益。

  他卻不知這是在修練內功,只盼步子走得越來越熟,越走越快,心想:“先前那郁老兄打我臉孔,我從‘井’位到‘訟’位,這一步是不錯的,躲過了一記耳光,跟著便該斜踏‘蠱’位,胸口那一拳也就可避過了。可是我只想上一想,沒來得及跨步,對方拳頭便已打到。這‘想上一想’,便是功夫未熟之故。要憑此步法脫身,不讓他們抓住,務須練得純熟無比,出步時想也不想。‘想也不想’與‘想上一想’,兩字之差,便有生死之別。”

  當下專心致志地練習步法,每日自朝至晚,除了吃飯睡覺,大便小便之外,竟然足不停步。有時想到:“我努力練這步法,只不過想脫身逃走,去救木姑娘,并非遵照神仙姊姊的囑咐,練她的‘北冥神功’。”這時思念活色生香的木婉清竟然較多,而念及山洞中肌膚若冰雪的神仙姊姊反而少了。想想過意不去,就練一練手太陰肺經和任脈,敷衍了事,以求心之所安。

  這般練了幾天,“凌波微步”已走得頗為純熟,不須再數呼吸,縱然疾行,氣息也已無所窒滯。心意既暢,跨步時漸漸想到《洛神賦》中那些與“凌波微步”有關的句子:“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回雪”,“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體迅飛鳧,飄忽若神”,“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

  最后這十六個字,似乎更是這套步法的要旨所在,但腳步中要做到“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可不知要花多少功夫的苦練。有心再練上十天半月,以策萬全,但屈指算來和木婉清相別已有七日,懸念她陪著南海鱷神度日如年的苦處,憐惜之念大起,決意今日闖將出去,心想那送飯的仆人無甚武功,要避過他料來也不甚難。就算給郁光標、錢光勝他們抓住了,也不過挨幾下老拳而已,這是為木姑娘而挨,也說得上是“痛在身上,甜在心里。”

  坐在床沿,心中默想步法,耐心等候。待聽得鎖啟門開,腳步聲響,那仆人托著飯盤進來,段譽慢慢走過去,突然在飯盤底下一掀,飯碗菜碗登時乒乒乓乓地向他頭上倒去。那仆人大叫:“啊喲!”段譽三腳兩步,搶出門去。

  不料郁光標正守在門外,聽到仆人叫聲,急奔進門。門口狹隘,兩人登時撞了個滿懷。段譽自“豫”位踏“觀”位,正待閃身從他身旁繞過,不料左足這一步卻踏在門檻之上。

  這一下大出他意料之外,“凌波微步”的注釋之中,可沒說明“要是踏上門檻,腳下忽高忽低,那便如何?”一個踉蹌,第三步踏向“比”位這一腳,竟重重踹上了郁光標足背,“要是踏上別人足背,對方哇哇叫痛,沖沖大怒,那便如何?”這個法門,卷軸的步法秘訣中更無記載,料想那洛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在洛水之中凌波微步,多半也不會踏上門檻,踹人腳背。段譽慌張失措之際,只覺左腕一緊,已被郁光標抓住,拖進門來。

  數日計較,不料想事到臨頭,如意算盤竟打得粉碎。他心中連珠價叫苦,忙伸右手去扳郁光標的手指,同時左手出力掙扎。但郁光標五根手指牢牢抓住了他左腕,又怎扳得開?

  突然間郁光標“咦”的一聲,只覺手指一陣酸軟,忍不住便要松手,急忙運勁,再行緊握,但立時又即酸軟。他罵道:“他媽的!”再加勁力,轉瞬之間,連手腕、手臂也酸軟起來。他自不知段譽伸手去扳他手指,恰好是以大拇指去扳他大拇指,以少商穴對準了他少商穴,他正用力抓住段譽左腕,這股內力卻源源不絕地給段譽右手大拇指吸了過去。他每催一次勁,內力便消失一分。

  段譽自也絲毫不知其中緣故,但覺對方手指一陣松、一陣緊,自己只須再加一把勁,似乎便可扳開他手指而脫身逃走,當此緊急關頭,插在他拇指與自己左腕之間的那根大拇指,又如何肯抽將出來?

  郁光標那天打他一拳,拳上內力送入了他膻中氣海。單是這一拳,內力自也無幾,但段譽以此為引,走順了手太陰肺經和任脈間的通道。此時郁光標身上的內力,便順著這條通道緩緩流入他的氣海,那正是“北冥神功”中百川匯海的道理。兩人倘若各不使勁,兩個大拇指輕輕相對,段譽不會“北冥神功”,自也不能吸他內力。但此時兩人各自拚命使勁,又已和郁光標早幾日打他一拳的情景相同,郁光標以自身內力硬生生地逼入對方少商穴中,有如酒壺斟酒,酒水傾來,酒杯欲不受而不可得。

  初時郁光標的內力尚遠勝于他,倘若明白其中關竅,立即松手退開,段譽也不過奪門而出、逃之夭夭而已。但郁光標奉命看守,豈能讓這小白臉脫身?手臂酸軟,便即催勁,漸覺一只右臂抓他不住,于是左臂也伸過去抓住自己右腕加力。這一來,內力流出更加快了,不多時全身內力竟有近半數轉到了段譽體內。

  僵持片刻,此消彼長,勁力便已及不上段譽,內力越流越快,到后來更如江河決堤,一瀉如注,再也不可收拾,只盼放手逃開,但拇指被段譽五指抓住了,掙扎不脫。此時已成反客為主之勢,段譽卻絲毫不知,還是在使勁扳他手指,慌亂之中,渾沒想到“扳開他手指”早已變成了“抓住他手指”。

  郁光標全身如欲虛脫,駭極大叫:“錢師弟,錢光勝!快來,快來!”錢光勝正在上茅廁,聽得郁師兄叫聲惶急,雙手提著褲子趕來。郁光標叫道:“小子要逃。我……我按他不住。”錢光勝放脫褲子,待要撲將上去幫同按住段譽。郁光標叫道:“你先拉開我!”叫聲幾乎有如號哭。

  錢光勝應道:“是!”伸手扳住他雙肩,要將他從段譽身上拉起,同時問道:“你受了傷嗎?”心想以郁師兄的武功,怎能奈何不了這文弱書生。他一句話出口,便覺雙臂一酸,好似沒了力氣,忙催勁上臂,立即又是一陣酸軟。原來此時段譽已吸干了郁光標的內力,跟著便吸錢光勝的,郁光標的身子倒成了傳遞內力的通路。

  段譽既見對方來了幫手,郁光標抓住自己左腕的指力又忽加強,心中大急,更加出力去扳他手指。錢光勝只覺手酸腳軟,連叫:“奇怪,奇怪!”卻不放手。

  那送飯的仆役見三人纏成一團,郁錢二人臉色大變,似乎勢將不支,忙從三人背上爬出門去,大叫:“快來人哪,那小白臉要逃走啦!”

  無量劍弟子聽到叫聲,登時便有二人奔到,接著又有三人過來,紛紛呼喝:“怎么啦?那小子呢?”段譽給郁錢二人壓在身底,后來者一時瞧他不見。

  郁光標這時已上氣不接下氣,再也說不出話來。錢光勝的內力也已十成中去了七成,氣喘吁吁地道:“郁師兄給……給這小子抓住了,快……快來幫手。”

  當下便有兩名弟子撲上,分別去拉錢光勝的手臂,只一拉之下,手臂便即酸軟,兩人的內力又自錢光勝而郁光標、再自郁光標注入了段譽體內。其實段譽膻中穴內已積貯了郁錢二人大部分內力,再加上后來二人的部分內力,已勝過那二人合力。那二人一覺手臂酸軟無力,自然而然地催勁,一催勁便成為硬送給段譽的禮物。段譽體內積蓄內力愈多,吸取對方內力便愈快,內力的傾注初時點點滴滴,漸而涓涓成流。

  余下三人大奇。一名弟子笑道:“你們鬧什么把戲?疊羅漢嗎?”伸手拉扯,只拉得兩下,手臂也似黏住了一般,叫道:“啊喲,黏住啦!”其余兩名弟子同時去拉。三人一齊使力,剛拉得松動了些,隨即臂腕俱感乏力。

  無量劍七名弟子重重疊疊地擠在一道窄門內外,只壓得段譽氣也透不過來,眼見難以逃脫,只有認輸再說,叫道:“放開我,我不走啦!”對方的內力又源源涌來,只塞得他膻中穴內郁悶難當,胸口如欲脹裂。他已不再去扳郁光標的拇指,可是自己拇指給他的拇指壓住了,難以抽動,忍不住大叫:“壓死我啦,壓死我啦!”

  郁光標和錢光勝此時固已氣息奄奄,先后趕來的五名弟子也都倉皇失措,驚駭之下拚命使勁,但越使勁,內力涌出越快。

  八個人疊成一團,六個人大聲叫嚷,誰也聽不見旁人叫些什么。過得一會,變成四個人呼叫,接著只剩下三人。到后來只段譽一人大叫:“壓死我啦,快放開我,我不逃了!”他每呼叫一聲,胸口郁悶便似稍減,當下不住口地呼叫,聲雖嘶而力不竭,越叫越響亮。

  忽聽得有人大聲叫道:“那婆娘偷了我孩兒去啦,大家快追!你們四人截住大門,你們三人上屋守著,你們四人堵住東邊門,你們五個堵住西邊門。別……別讓這婆娘抱我孩子走了!”雖是發號施令,語音中卻充滿了驚惶。

  段譽依稀聽得似是左子穆的聲音,腦海中立時轉過一個念頭:“什么女人偷了他的孩兒去啦?啊,是木姑娘救我來啦,偷了他兒子,要換她的丈夫。來個走馬換將,這主意倒也不錯。”當即住口不叫。一定神間,便覺郁光標抓住他手腕的五指已然松了,用力抖了幾下,壓在他身上的七人紛紛跌開。

  他登時大喜:“他們師父的兒子給木姑娘偷了去,大家心慌意亂,再也顧不得捉我了。”當即從人堆中爬出,心下詫異:“怎地這些人爬在地下不動?是了,定是怕他們師父責罰,索性假裝受傷。”一時也無暇去想這番推想太也不合情理,拔足便即飛奔,做夢也想不到,七名無量劍弟子的內力已盡數注入他的體內,七人幾乎成了廢人。

  段譽三腳兩步,搶到屋后,什么“既濟”、“未濟”的方位固然盡皆拋到腦后,“輕云蔽月,流風回雪”的神姿更加只當是曹子建的滿口胡柴,當真急急如喪家之犬,忙忙似漏網之魚,眼見無量劍群弟子手挺長劍,東奔西走,大叫:“別讓那婆娘走了!”“快奪回小師弟來!”“你快去那邊!”心想:“木姑娘這‘走馬換將’之計變成了‘調虎離山’,更加妙不可言。我自然要使那第三十六計了。”鉆入草叢,爬出十余丈遠,心道:“我這般手腳同時落地,算是‘凌波微爬’,還是什么?”

  耳聽得喊聲漸遠,無人追來,便站起身來,向后山密林中發足狂奔。奔行良久,竟絲毫不覺疲累,暗暗奇怪,尋思:“我可別怕得很了,跑脫了力。”便坐在一棵樹下休息,可是全身精力充沛,惟覺力氣太多,又用得什么休息?

  心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到后來終究會支持不住的。‘震’卦六二:‘勿逐,七日得。’今天可不正是我被困的第七日嗎?‘勿逐’兩字,須得小心在意。”便將積在膻中穴的內力緩緩向手太陰肺經脈送去,但內力實在太多,來來去去,始終不絕,運到后來,不禁害怕起來:“此事不妙,只怕大有兇險。”反正胸口窒悶已減,便停了運息,站起身來又走,只想:“我怎地去和木姑娘相會,告知她我已脫險?左子穆的孩兒可以還他了,也免得他掛念兒子,提心吊膽。”

  行出里許,乍聽得吱吱兩聲,眼前灰影晃動,一只小獸迅捷異常地從身前掠過,依稀便是鐘靈的那只閃電貂。不過它奔得實在太快,看不清楚,但這般奔行如電的小獸,定然非閃電貂不可。段譽大喜,心道:“鐘姑娘到處找你不著,原來你這小家伙逃到了這里。我抱你去還給你主人,她一定喜歡得不得了。”學著鐘靈吹口哨的聲音,噓溜溜地吹了幾下。

  灰影一閃,一只小獸從高樹上急速躍落,蹲在他身前丈許之外,一對亮晶晶的小眼骨碌碌地轉動,瞪視著他,正是那只閃電貂。段譽又噓溜溜地吹了幾下,閃電貂上前兩步,伏在地下不動。

  段譽叫道:“乖貂兒,好貂兒,我帶你去見你主人。”吹幾下口哨,走上幾步,閃電貂仍不動。段譽曾摸過它的背脊,知它雖來去如風,齒有劇毒,但對主人卻十分順馴,見它靈活的小眼轉動不休,甚是可愛,吹幾下口哨,又走上幾步,慢慢蹲下,說道:“貂兒真乖。”緩緩伸手去撫它背脊,閃電貂仍伏著不動。段譽輕撫貂背柔軟光滑的皮毛,柔聲道:“乖貂兒,咱們回家去啦!”左手伸過去抱起貂兒。

  突然之間,雙手一震,跟著左腿一下劇痛,灰影閃動,閃電貂已躍在丈許之外,仍蹲在地下,一雙小眼光溜溜地瞪著他。段譽驚叫:“啊喲!你咬我。”只見左腿褲腳管破了一個小孔,急忙捋起褲筒,見左腿內側給咬出了兩排齒印,鮮血正自滲出。

  他想起神農幫幫主司空玄自斷右手的慘狀,只嚇得魂不附體,只叫:“你……你……怎么不講道理?我是你主人的朋友啊!哎唷!”左腿一陣酸麻,跪倒在地,雙手忙牢牢按住傷口上側,想阻毒質上延,但跟著右腿酸麻,登時摔倒。他大驚之下,雙手撐地,想要站起,可是手臂也已麻木無力。他向前爬了幾步,閃電貂仍一動不動地瞧著他。

  段譽暗暗叫苦,心想:“我可實在太也鹵莽,這貂兒是鐘姑娘養熟了的,只聽她一人的話。我這口哨多半也吹得不對。這……這可如何是好?”明知給閃電貂咬中,該當立即學司空玄的榜樣,揮刀斬斷左腿,但手邊既無刀劍,也沒司空玄這般當機立斷的剛勇,再者剛學會了“凌波微步了”,少了一腿,只能施展“凌波獨腳跳”,那跟神仙姊姊的囑咐可相去太遠了。

  只自怨自艾得片刻,四肢百骸都漸漸僵硬,知劇毒已延及全身,到后來眼睛嘴巴都合不攏來,神智卻仍清明,心想:“我如此死法,模樣實在太不雅觀,這般張大了嘴,是白癡鬼還是饞癆鬼?不過百害之中也有一利,木姑娘見到我這個光屁股大嘴僵尸鬼,心中作嘔,悲戚思念之情便可大減,于她身子頗有好處。”

  猛聽得“江昂、江昂、江昂”三聲大吼,跟著噗、噗、噗聲響,草叢中躍出一物。段譽大驚:“啊喲,萬毒之王‘莽牯朱蛤’到了。那兩人說一見此物,全身便化為膿血,那便如何是好?”跟著便想:“糊涂東西!一灘膿血跟光屁股大嘴僵尸相比,哪個模樣好看些?當然是寧為膿血,毋為丑尸。”但聽“江昂、江昂”叫聲不絕,只是那物在己之右,頭頸早已僵直,沒法轉頭去看,卻是欲化膿血而不可得。好在噗、噗、噗響聲又作,那物向閃電貂躍去。

  段譽一見,不禁詫異萬分,躍過來的只是一只小小蛤蟆,長不逾兩寸,全身殷紅勝血,眼睛閃閃發出金光。它嘴一張,頸下薄皮震動,便是“江昂”一聲牛鳴般的吼叫。如此小小身子,竟能發出偌大鳴叫,若非親見,說什么也不能相信,心想:“這名字取得倒好,聲若牯牛,全身朱紅,果然是莽牯朱蛤。但既然如此,一見之下化為膿血的話便決計不對。‘莽牯朱蛤’這個名字,定是見過它的人給取的。一灘膿血又怎能想出這個貼切的名字?”

  閃電貂見到朱蛤,似頗有畏縮之意,轉頭想逃,卻又不敢逃,突然間縱身撲起。朱蛤嘴一張,“江昂”一聲叫,一股淡淡的紅霧向閃電貂噴去,閃電貂正躍在空中,給紅霧噴中,當即翻身摔落,一撲而上咬住了朱蛤背心。段譽心道:“畢竟還是貂兒厲害。”不料心中剛轉過這個念頭,閃電貂已仰身翻倒,四腿挺了幾下,便即一動不動了。

  段譽心中叫聲“啊喲!”這閃電貂雖然咬“死”了他,他卻知純系自己不會馴貂、鹵莽胡為之故,倒也沒怨怪這可愛的貂兒,眼見它斃命,心下痛惜:“唉,鐘姑娘倘若知道了,可不知有多難過。”

  只見朱蛤躍上閃電貂尸身,在它頰上吮吸,吸了左頰,又吸右頰。段譽心道:“莽牯朱蛤號稱萬毒之王,倒是名不虛傳,貂兒齒有劇毒,咬在它身上反而毒死了自己,閃電貂固然活潑可愛,莽牯朱蛤紅身金眼,模樣更美麗之極,誰又想得到外形絕麗,內里卻具劇毒。神仙姊姊,我可不是說你,更不是說我的媳婦兒木姑娘。”

  那朱蛤從閃電貂身上跳下,“江昂、江昂”的叫了兩聲。草叢中簌簌聲響,游出一條紅黑斑斕的大蜈蚣來,足有七八寸長。朱蛤撲將上去,那蜈蚣游動極快,迅速逃命。朱蛤接連追撲幾下,竟沒撲中,它“江昂”一聲叫,正要噴射毒霧,那蜈蚣忽地筆直對準了段譽的嘴巴游來。

  段譽大驚,苦于半點動彈不得,連合攏嘴巴也是不能,心中只叫:“喂,這是我嘴巴,老兄可莫弄錯了,當作是蜈蚣洞……”簌簌細響,那蜈蚣竟老實不客氣地爬上他舌頭。段譽嚇得幾欲暈去,但覺咽喉、食道自上向下的一股麻癢,蜈蚣已鉆入了他肚中。

  豈知禍不單行,莽牯朱蛤縱身一跳,便也上了他舌頭,但覺喉頭一陣冰涼,朱蛤竟也鉆入他肚中追逐蜈蚣去了,朱蛤皮膚極滑,下去得更快。段譽聽得自己肚中隱隱發出“江昂、江昂”的叫聲,但聲音郁悶,只覺天下悲慘之事,無過于此,而滑稽之事亦無過于此,只想放聲大哭,又想縱聲大笑,但肌肉僵硬,又怎發得出半點聲音?眼淚卻滾滾而下,落上泥土。

  頃刻之間,肚中便翻滾如沸,痛楚難當,也不知朱蛤捉住了蜈蚣沒有,心中只叫:“朱蛤仁兄,快快捉住蜈蚣,爬出來吧,在下這肚子里可沒什么好玩。”過了一會,肚中居然不再翻滾,“江昂、江昂”的叫聲也不再聽到,疼痛卻更加厲害。

  又過半晌,他嘴巴突然合攏,牙齒咬住了舌頭,一痛之下,舌頭便縮進嘴里。他又驚又喜,叫道:“朱蛤仁兄,快快出來。”張大了嘴讓它出來,等了良久,全無動靜。他張口大叫:“江昂、江昂、江昂!”想引朱蛤爬出。豈知那朱蛤不知是聽而不聞,還是聽得叫聲不對,不肯上當,竟然在他肚中全不理睬。

  段譽焦急萬狀,伸手到嘴里去挖,又哪里挖得著,但挖得幾下,便即醒覺:“咦,我的手能動了。”一挺腰便即站起,全身四肢麻木之感不知已于何時失去。他大叫:“奇怪,奇怪!”心想:“這位萬毒之王在我肚里似有久居之計,這般安居樂業起來,如何了得?非請它來個喬遷之喜不可。”當下雙手撐地,頭下腳上的倒轉過來,兩只腳撐在一株樹上,張大了嘴巴,猛力搖動身子,搖了半天,莽牯朱蛤全無動靜,竟似在他肚中安土重遷,打定主意要老死是鄉了。

  段譽無法可施,隱隱也已想到:“多半這位萬毒之王和那條蜈蚣均已做了我肚中的食物,以毒攻毒,反而解了我身上的貂毒。我吃了這般劇毒之物,居然此刻肚子也不痛了,當真希奇古怪。”他可不知一般毒蛇毒蟲的毒質混入血中,立即致命,若是吃在肚里,只須口腔、喉頭、食道和腸胃并無內傷,那便全然無礙,是以有人若遭毒蛇咬中,可用口吮出毒質。只天下毒質千變萬化,自不能一概而論。這莽牯朱蛤雖具奇毒,入胃也是無礙,反而自身為段譽的胃液所化。就這朱蛤而言,段譽的胃液反是劇毒,竟將它化成了一團膿血。

  段譽站直身子,走了幾步,忽覺肚中一團熱氣,有如炭火,不禁叫了聲:“啊喲!”這團熱氣東沖西突,無處宣泄,他張口想嘔它出來,但說什么也嘔它不出,深深吸一口氣,用力噴出,只盼莽牯朱蛤化成的毒氣隨之而出。哪知一噴之下,這團熱氣竟化成一條熱線,緩緩流入了他的任脈,心想:“好吧,咱們一不做,二不休,朱蛤老兄你陰魂不散,纏上了區區在下,我的膻中氣海便做了你葬身之地吧。你想幾時毒死我,段譽隨時恭候便了。”依法呼納運息,暖氣果然順著他運熟了的經脈,流入了膻中氣海,就此更無異感。

  鬧了這半天,居然毫不疲累,當下捧些土石,蓋在閃電貂的尸身之上,默默禱祝:“閃電貂小弟弟,下次我帶你主人鐘姑娘來你墳前祭奠,捉幾條毒蛇給你上供。你剛才咬了我一口,出于無心,這事我不會跟你主人說,免得她怪你,你放心好啦。”

  出得林來,不多時見到左子穆仗劍急奔,心想:“他是在追木站娘,我可不能置身事外。”悄悄跟隨在后。此時他身上已有七名無量劍弟子的內力,殊不吃力地便跟著他一路上峰。左子穆掛念兒子安危,也沒留神有人跟隨。段譽怕他轉身動蠻,又抓住自己來跟木婉清“走馬換將”,和他相距甚遠,來到半山腰時,想到即可與木婉清相會,心中熱切,又怕南海鱷神久等不耐,傷害了她,忍不住縱身大呼。

今天《加勒比海盜5》已在國內院線全面上映。

盡管在國外的口碑褒貶不一,但注重情懷的中國影迷已經開始展現“全球第二大電影市場”的威力了。

按照慣例,在觀影前或觀影后,我們總會對影片背后的一些事情多少感點興趣,那么就來看看,海盜的背后還有哪些冷知識能讓你有二刷的欲望:


    《加勒比海盜》系列主創和制作人員一直在和世界各地的極端氣候作斗爭。《加勒比海盜5》初期在澳大利亞昆士蘭州黃金海岸進行拍攝時,就遭遇旋風“瑪莎”來襲,還遇上了當地61年以來最潮濕的天氣。

    《加勒比海盜5》中飾演亨利的年輕演員布蘭頓·思懷茲,從小就是《加勒比海盜》系列電影的忠實粉絲,這次不僅是他在《加勒比海盜5》中擔任主角,而且幾乎全片都是在他的故鄉澳大利亞昆士蘭州拍攝。

      奧斯卡獎得主哈維爾·巴登此次擔綱薩拉查船長一角,或多或少也有家庭原因。巴登的妻子佩內洛普·克魯茲就是《加勒比海盜4:驚濤怪浪》女主角,當時巴登經常來劇組探班。

        西班牙籍演員胡安·卡洛斯·凡希多是唯一一個出演過兩部《加勒比海盜》系列電影、并扮演兩個不同角色的演員。他在第4集中飾演西班牙船長,此次第5集則作為薩拉查船長身邊忠誠的勒薩羅上尉出鏡。

          因為被詛咒的薩拉查船長妝面復雜,演員哈維爾·巴登每天要化2-3個小時的妝。這還不是最長的紀錄,當美麗的歌什菲·法拉哈尼變成神秘的海洋女巫珊薩,化妝需要4-5個小時!

            歌什菲·法拉哈尼在片中飾演海洋女巫珊薩,她的一件服裝需要整整一周的時間,每天花費15個小時,42人共同趕制。

              劇組主要發型設計師彼得·索德2金所在的部門為影片創造了超過1000頂假發,最高紀錄在一天之內給700名群演和30位主演使用。

                片中精細逼真的圣馬丁小鎮布景位于梅德蘭郊區,由藝術指導奈杰爾?費爾普斯設計,藝術總監伊恩·格雷西和搭景協調伯尼·蔡爾茲執行制作,完美呈現出藝術家幻想中加勒比海附近熱鬧的英國殖民村莊。

                  雖然大部分建筑只是一片布景板,但至少格蘭姆斯酒館和斯威夫特海圖室是3D立體全景,由貝弗利·鄧恩的布景裝飾部門負責完成。小鎮中有些建筑物經過精心設計,可以輕松移動,方便隨時調整位置布局。

                    為了讓造型看上去有歲月的痕跡,潘妮·羅斯和她的團隊使用了各種創新技術,比如將衣服與鵝卵石一起放入水泥攪拌機中,或者用奶酪刨摩擦,偶爾還會用焊槍向材料噴射!

                      位于澳大利亞昆士蘭州海倫斯韋爾的“船舶競技場”是11艘船的港灣,在電影里由電腦特效模擬而成。

                        現場有100個運輸貨物集裝箱層層疊起。這些箱子其實是為了使用大規模充氣藍色屏幕這一卓越技術所搭建的框架,之后將由視覺效果總監加里?布洛占尼奇及其團隊替換為天空和海浪。

                          行刑場的斷頭臺畫面中,與主人身體脫離的兩個頭是用導演喬阿吉姆·羅恩尼和艾斯彭·山德伯格的頭建模的!

                            在圣靈群島拍攝時場面宏大,動用了60輛卡車,從黃金海岸基地行駛1400公里,然后從陸地到漢密爾頓島上需要40分鐘的車程,去其他島嶼還需要再坐一個半小時的駁船。

                              在拍攝行刑場斷頭臺旋轉一幕的那天,圣馬丁下起了暴雨。為了保持地面干燥以便拍攝,劇組動用了30噸干燥的沙子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