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傭正式版小游戲在線玩(調教女傭小游戲百度云)

“一個國家的尊嚴,就是它給女性的尊嚴?!?/strong>

法庭上,一個律師慷慨激昂。

事情源于一件奸殺案。

一位年輕的大學女教授回家路上被奸殺,焚尸。

群情激奮。

報紙連篇累牘,社交網絡討論不息,人們急切地呼吁著嚴懲兇手。

但抓到了又怎樣呢?判個三年五年?

于是一位警察出現了。

移交罪犯的過程中,“遭遇性擊斃”,他干掉了那四個罪犯。

人民英雄?大快人心?

不不不,沒那么簡單。

《宿敵》。

豆瓣8.6,IMDb8.3。

內容涉及暴力執法、學術權力、操控媒體,性侵婦女、法律淪喪……

看完電影,肉叔滿腦子只有一個詞:真敢拍。

如果再加上一個,那會是:真會拍。

故事,從一起焚尸案說起。

深夜公路,熊熊火光。

四個男人從后備箱抬出了一具女尸,堂而皇之地點燃了她。

天一亮,印度日報頭版頭條刊登:

燒焦的女尸,強奸后焚燒

死者是一位女教師,薩芭。

美麗、知性、善良。

可能是這個學校最受學生愛戴的人。

然而追悼會上,副校長的一番言論卻徹底點燃了學生的怒火。

他評價死者:

為什么那晚她一直在這里待到10點半

她們的穿著就表明了意圖,不是嗎

薩芭會被永遠記住

但不是作為榜樣,而是作為警告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論。

他試圖通過貶低死者來減輕事件給學校帶來的負面影響。

這怎么能忍?

學生們于是站了起來。

走進廣場。

聚集著,向學??棺h,要為命案、為女性求一個公道。

但。

與此同時,大隊警察也開進了校園。

不由分說,他們毫無預警地發動了暴力鎮壓。

血流成河。

暴力執法引起了全網轟動。

于是。

越來越多不愿沉默的學生,走上了大街。

整個社會也對警察產生了強烈的不信任。

政府再也不能熟視無睹了。

他們派出了警方代表安定人心并調查命案,副警督薩詹。

但,事情的走向,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電影花了很長時間來講述警察的辦案過程。

調監控、調查目擊者證詞、鎖定四名嫌疑人,看起來順風順水順理成章。

一如所有懸疑罪案片的拍法。

但與此同時也埋下伏筆。

比如即便已經成為轟動全國的大案,被抓的四個人也毫不在乎。

外面請求死刑的抗議聲聲浪不絕。

這四個人卻笑嘻嘻地說:

我知道

我們現在出名了,對吧

有后臺?而且很硬?

果然,命令傳來,解除薩詹調查職務,四人被轉移到其他警局。

好,關鍵時刻來了。

在轉移的路上,薩詹實在無法容忍這四個人可能會面臨逃脫的結局。

于是自作主張,將車開入了小路。

也是在一個普通的公路邊。

他親手開槍處決了這幾個未被審判的“殺人犯”。

編造了一個罪名:犯人奪槍。

反正,死無對證了。

肉叔看到這里時還在想:這大概就是一部在討論程序正義的電影吧。

如果一個犯人在現有的法律下不能得到公正的審判,是否可以借助私刑讓其得到他應有的懲罰?

就拿這四個人來說,出入監獄簡直家常便飯,一看就知道有保護傘。

甚至你可以想象審判結果:三年判刑,出獄后繼續作威作福。

大眾輿論的反應也是如此,擊斃了犯人后,全國過節一般沸騰,薩詹成了國家英雄。

街上然放著鞭炮。

電視新聞里不斷地說:

今天是歷史性的一天

因為,他槍斃的不只是這四個人,而是長期積壓的民心所向。

于是法庭上。

辯護律師說出那句:

“一個國家的尊嚴,就等同于它給女性的尊嚴?!?/strong>

在場無不稱是。

肉叔也覺得很有道理。

可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人物出場了。

他舉起了手。

給這些觀點起了一個名字:

即時正義。

什么意思?

就是說,有時候,我們聲稱的正義,就像速溶茶、速溶咖啡一樣,是那種當下就可以暢快飲下的正義。

但卻沒有想過,這正義的背后,有沒有可能是被利用,被掩蓋?

這個人叫阿拉溫德。

他沒有急于對本案發表見解,而是傳喚了一系列人員出庭,提問。

第一位,一個農村婦女。

兩年前,她14歲的女兒做女傭,卻被67歲的立法委員強奸而死。

委員不僅脫罪,還創紀錄贏得選舉。

問:如果法律對人人都一樣,那既然這四人可以被槍殺。

為什么立法委員不能被槍殺?

第二位,婦女人權委員會主席。

薩芭出事當晚,她在社交媒體發帖:震驚!

但在人權辦公室幾公里遠,一名三歲女童被奸殺,主席發帖:生日快樂,我大學暗戀的人。

問:印度每15分鐘,就會發生一起強奸案。

為什么你只對薩芭的死震驚?

第三位,印度日報記者。

薩芭案,全國頭條新聞。

但翻到報紙第七版:36歲女性與情人私奔,尸體在湖中發現。

問:薩芭不是甘地,不是特蕾莎修女,往常,這類因太過常見、而“沒有新聞價值”的新聞,只會出現在角落。

薩芭是誰?為什么她能上頭條?

第四位,薩芭母親。

母親在阿拉溫德冷酷的逼問下暈厥,但他不為所動。

問:你親眼看見那四人強奸并殺害了薩芭嗎?

沒有,媒體說的,所有人都相信。

但媒體就能做到絕對客觀公正嗎?

甚至,媒體一個誤判,就會改變一個無罪的人一生。

第五位,對方律師艾耶。

艾耶大列四人過往罪行:搶劫、走私、販毒,他們就是該死的殺人犯。

連法官都不耐煩了:看看證據、記錄、背景,一看到他們的人,你就猜到了。

但到這里,阿拉溫德的追問,終于抵達了要害。

他們的膚色、衣服、名字。

換句話說,他們的種姓,你就知道他們是罪人了。

看似阿拉溫德在胡攪蠻纏。

但他的每一個發問,都像斧子,砍向薩芭案這棵大樹,伸出的一個樹枝。

也是這件“無需細想,一定這樣”的案件,所蒙蔽社會的一小塊陰影。

當把這些樹枝砍掉,陰影退散,案子才真正曝曬在陽光下。

說了這么多,可能聰明的你已經猜到,故事要開始反轉了。

阿拉溫德的五個問題分別指向了現實狀況、意見領袖、媒體、真相、歧視這幾個方面。

當現實狀況出現偏差,如果再加上意見領袖和媒體的推波助瀾,以及人們固有的底層歧視心態,真相早晚被掩蓋。

但,僅僅是真相被掩蓋那么簡單嗎?

有時候,掩蓋真相,是為了達到更骯臟的目的。

是的,前半段的所有故事,都是一場被策劃的“演出”。

薩芭并不是被奸殺,而是一場車禍。

而偽造這一切的原因,是執政黨領袖想通過“解決”一個轟動的案件提高自己的形象。

目的,是掩蓋自己的問題,以便下屆連任。

薩詹也并不是什么好警察。

反而,他才是幕后那個策劃演出的人。

看到這里,觀眾的熱情,也和電影里群眾的熱情一樣,被一捧冷水澆熄。

原來。

底層所有的奔走、情感、追求,不過是被上層人物玩弄的政治游戲。

這,就是《宿敵》會拍的地方。

前半段把故事正著演,表現不公,塑造英雄,讓觀眾熱血沸騰。

后半段故事反轉,倒著再演一遍,表層的不公下,有更大的不公。

高潮的庭審那一段。

律師阿拉溫德的不討好,他的嚴肅,讓之前所有的溫情和振奮都滌蕩。

他堅實地追問真相,比反轉的劇情,更讓人頭皮發麻。

當一條狗被殺死時,人們會去抗議

但當一個人被殺死時

連狗都不會有反應

這種信念從何而來

這種自信就是本國的政治,法官大人

讓提出問題的人閉嘴的政治

讓指責的人戴上手銬的政治

但無論你如何試圖讓他們閉嘴

無論你把他們關進哪座監獄

都會有人提出問題

而且必須有人回答

因為這個國家不是任何人的父親的私有財產

這是我們的國家

熱血沸騰了嗎?

然而最終。

上層人物來來去去。

但以詭異而不合理的姿勢,屹立的積木大廈,不知道何時會被修正合理,或將轟然倒塌。

他們依舊如故。

這才是《宿敵》強于其他印度現實電影的地方。

吹毛求疵地講,《宿敵》確實有很多缺點

比如敘事方式模式化,拍攝手法不克制等等,那激昂的bgm,一度轟得肉叔腦殼疼。

以至于我一度在想。

這幾年印度緊跟蹤新聞事件的電影那么多,但在其中虛構一些激動人心的情節,究竟是不是最好的現實主義?

肉叔一度想到了《大地之歌》

“阿普三部曲”也是現實主義,但它沒有特別的災難,只是生活的艱辛,平淡而克制。

它沒有新聞事件打底,卻拍出了真正的現實主義。

拍的是生活本身的真相。

當然,《宿敵》的制作初衷,肯定不是向影史經典比肩。

我們之所以比較這兩種現實主義,是希望印度電影,能更進一步。

要做到這些,光是一個“敢拍”,還是略顯不夠。

不過。

論向現實揮刀,《宿敵》仍然是鋒利的。

畢竟在這樣的社會環境里。

電影該有所作為。

我們也該有所作為。

刀鋒所過。

我們相信,會留下一片傷痕累累。

今日打工人:冰凍白開水

作者:林采宜 (本文為小說,人物、情節皆為虛構,請勿對號入座)


第一眼見到桃花,寧蒙有一點失望。她穿著爛花的長款羽絨服,里面是腥紅色的高領毛衣,披肩發有點凌亂,臉色蒼白,白得像冬日的寒冷,五官看上去還算順眼,但沒有介紹人汪玉描繪的那種“漂亮”。從裝束到發型,都是典型的縣城款時髦,有一種努力追求洋氣的“土”。但無論如何,比之前家里雇的那個東北大姐要好看些,無論身材還是相貌。

“小姐,”桃花按照稱呼前東家的習慣來稱呼寧蒙。

“叫我太太?!睂幟珊敛缓丶m正她的稱謂。

“哪里人?”寧蒙問得很隨意。

“安徽的?!碧一ɑ卮穑凵窭镉悬c忐忑。

“坐吧,來上海做家政幾年了?都在哪里做?”寧蒙示意她在沙發上坐下,然后繼續聊家常似地提問。

“四年了。頭一年在世貿濱江,后來,主人出國了,換了一個小區,帶孩子,加上家務,在現在這個東家這里呆三年了?!碧一ㄔ趯幟蓪γ娴膯稳松嘲l上側身坐下來,偌大一張沙發,她只是半個臀部,小心地靠著沙發邊上,顯得很拘謹。

寧蒙不再多問什么,五分鐘不到的時間,她已經從對方的回答和神情動作語言中判斷,這個就是她想要的人。

“什么時候能過來?”

桃花告訴寧蒙,三月底才能過來,因為,做滿一年東家給多一個月工資,即十三薪。她目前要做到三月份,才能拿到這個年度紅包,桃花惴惴不安地說。實際上,她非常想離開現在的東家,只是舍不得差一個月就到手的年度紅包。

“這樣,你現在就來我家,我給你多加一個月的工資?!睂幟梢谎劭闯鏊@個心思,二話不說就把年度紅包發放任務給包攬下來。

“那怎么行,我一整年都在她家做,現在已經2月份了,上一個年度的紅包哪能讓您出?”

“她給5000元年度獎金,和我給5000元迎新禮包,對你來說,不都是人民幣嗎?有什么區別?就這么定了。回去跟東家打聲招呼,等她安排好接替的人,就過來吧?!彪m然和顏悅色,但口氣非常堅定,桃花知道,要來,只能按照她說的辦。否則,這份工作就不等她了。


周末,桃花來報到。拖著大大的拉桿箱,黑色的,里面裝著她的全部“家當”。

前任保姆是個四川大姐,在寧蒙女兒圓圓5個月時來的,那時圓圓還沒斷奶,帶孩子的保姆跟嬰兒住一起,就住在三樓,桃花見到圓圓的時候,她已經3歲半,跟桃花很有緣分,一起玩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坐到桃花懷里,倆人親得不得了。

寧蒙見狀,就跟桃花說:“你就住圓圓的房間吧?!?/p>

聽媽媽這么一說,圓圓伸出她胖乎乎的小手,牽著桃花,把她帶到自己的‘閨房’。圓圓的房間墻面是灰綠色的,米白色的兒童衣柜,米白色的鐵床,靠著窗戶,床上用品是淡淡的粉紫色,地上有彩色泡沫墊子,沒有完成的拼圖,和一些積木……桃花把隨身衣物放在已經空出來的白色五斗櫥里,稍做整理之后,就脫了羽絨服,穿著腥紅色的毛衣進廚房,打開各種柜子,熟悉鍋碗瓢盆和油鹽醬醋藏放到地方,開始張羅晚飯。

剛從冰箱里取西蘭花和蔥蒜,放在水槽里,正打算沖洗,寧蒙走了進來,遞給她一件淺色的牛仔布襯衫,舊的,但是很干凈:“穿上吧,廚房油煙大?!逼鋵?,她是不喜歡桃花那一身耀眼的紅,土得掉渣。

寧蒙的廚房,裝修得很考究,不僅全套的德國櫥柜和電器,連燈光都很柔和,桃花穿上牛仔布的襯衫,一下子洋氣了不少,在桔黃色的燈光下,寧蒙發現桃花的五官實際上長得挺精致,很耐看,尤其是線條優美的嘴唇和潔白的牙齒,有小家碧玉特有的嫵媚。廚房里煙氣氤氳,暖暖和和的,桃花的臉頰透出了些許血色,白里透紅,果然很好看。

第一眼沒覺得她好看,是因為穿得太俗氣。

一個小時以后,飯菜熱氣騰騰地上桌。

涼拌豆腐皮,糖醋排條,清蒸鯧魚和清炒西蘭花,四個菜擺在靛藍色的桌布上,青、綠、白、紅…..顏色搭配得頗為悅目,四個白色的骨盤,分別擺在桌子的東西南北四個方向,筷子整整齊齊地架在盤子上,邊上是小圓碗盛著的西紅柿蛋湯,里面浸著一個骨瓷調羹。

“今天太倉促了沒有時間熬湯,只能打個雞蛋湯將就一下……. ”

桃花雖然穿得俗氣,但餐桌擺盤、配色以及餐具的配置卻非常有經驗,寧蒙一看餐桌,就知道自己選對了人,她在鋪著精致臺布的桌邊坐下來,一聲不響地端起飯碗。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放下碗,走進廚房,對正在刷鍋收拾灶臺的桃花說:“一起吃飯吧。”

她是有經驗的女主人,知道不同的家庭有不同的規矩,有些人家的保姆和主人同桌吃飯,有些人家的保姆要等主人吃完飯才能上桌。桃花第一天來,要主動跟她明確是否可以跟主人一起吃飯。

“你們先吃,我馬上來。”桃花是聰明人,她知道女主人說“一起吃飯”既是允許,也是客氣,做保姆的,應該先把廚具和灶臺收拾干凈了再上桌,這樣一方面顯得自己知道主仆有別的規矩,另一方面,炒菜的鍋鏟勺子趁熱洗刷,比較省事,灶臺的油膩一旦涼下來,反而不容易擦干凈了,都是份內的活兒,何不以最省力的方式做了。


桃花家里有六個兄弟姐妹,她老大,六歲開始就幫家里干活,給弟妹喂飯,打掃房間,9歲的時候才上學,背著二弟去的,只上了不到兩年,被迫輟學,因為媽媽又生了二妹和三弟,父親在外面打工,母親要下地干活,大妹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這么多弟妹,桃花只能輟學回家做飯,洗衣,幫著照看弟妹。十五、六歲時,已經出落得俏麗可人,聰明伶俐,不僅家務活做的麻利清爽,還會開小店做生意,貼補家用。

十九歲嫁人,婆婆早逝,婆家的里里外外,都是她一個人操心,不僅要帶兩個孩子、燒飯、洗衣,料理家務,還要上山采茶、下地種菜、養豬…….少婦時的桃花,長得和她的名字一樣美,唇紅齒白,身段窈窕,是遠近聞名的茶山美人。聰明和美貌給她強烈的優越感,不僅婆家的活兒歸她干,大事小事她拿主意,村里有個大事小事的,也少不了這位潑辣女子的話語權。

剛來上海的時候,在一個純別墅的高檔社區做住家保姆,活兒不多,主人很友善,但桃花卻度日如年,她非常不適應那種孤獨。

別墅區的步行道上幾乎看不到人,梧桐茂密,非常幽靜,許久,才能看到偶爾一輛轎車駛過路面,爾后很快便消失在拐彎處。從家里走到小區門口就要20分鐘,去超市和商業區,必須得開車,桃花只有小學二年級的文化水平,不會開車,整天只能呆在家里,閑得難受時,就把樓梯、地板擦了又擦,花園里的草坪修了又修,尤其是主人一家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她一個人呆在家里,聽著麻雀嘰嘰喳喳地在樹杈上叫著,越聽心里越是孤單,看著落地窗外的光線由晨曦轉為夕陽,漫長的一天,不知如何打發。

黃昏的時候,司機把孩子先接回家,繼而是男主人和女主人相繼回來。晚飯的時候,他們在餐桌上說說笑笑,桃花插不上嘴。雖然生活在同一個空間,但他們的興趣喜好,關注焦點,思維方式,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

即便一家人熱熱鬧鬧地都在,桃花也依然覺得孤獨。

桃花報到的第二天,是周一,先生跟她說:“家里的地板很久沒有保養了,儲藏室里有一箱保養地板的精油,有空把地板保養一下。”然后就上班去了。

晚上寧蒙下班的時候,看到桃花在木樓梯上刷精油,已經刷過的階梯油光錚亮,趕忙說:“別刷了,這個精油很滑,刷在樓梯上,人很容易滑倒……”

“先生讓我刷的……”桃花不緊不慢,繼續刷,根本不理睬寧蒙的吩咐。

哦,寧蒙明白過來了,桃花原先服務的那個東家,應該是先生說了算,太太說話不作數的。

她二話沒說,進了先生的房間。

過了不到一分鐘,先生出來對桃花說:“把精油和刷子都收起來,以后不用保養樓梯了。”

“就是嘛,人比樓梯重要,樓梯地板干燥開裂,大不了換一個,人摔著了怎么辦?!睂幟煽刺一ㄒ呀洶焉暇偷墓ぞ呤掌饋砹耍王谥_,小心走上樓去。在樓梯上丟下這么一句話,像是給桃花聽的,也像是給先生聽的。

這個家和前東家不一樣,太太說話是算數的,桃花從‘樓梯地板要不要保養‘這么一件小事上,一眼看清了這個家庭的權力結構。


寧蒙住的小區,是一個小高層和別墅混合的社區,有會所,健身中心,美容店,小區門口有超市,超市門口還有各種小攤販,每天黃昏的時候,各種老頭老太太拎著自己種的一點蔬菜、水果沿街叫賣,從寂靜孤獨的別墅區來到這里,桃花感覺又親切又溫馨,尤其是,晚上把家里收拾停當,還可以去社區老人活動中心跳個健身舞。跳舞的多半是小區里帶孩子的奶奶、外婆,也有一部分是住家保姆,那些從農村和小城市來帶娃的奶奶、外婆們跟小輩共同語言不多,跟保姆們倒是挺投緣,家里不用的舊衣服,不合腳的鞋子,送給這些保姆,算是找到“斷舍離”的出口,順水人情做得歡天喜地。而來自安徽、河南、四川的保姆們把這些衣物拿回家鄉,送給貧困的親戚也很得人緣。

白天太陽好的時候,她們推著嬰兒車出來曬太陽,一堆奶奶、外婆和保姆,站在一起東家長、西家短,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桃花很快加入了這個群體,并建立了自己的朋友圈。

寧蒙是獅子座,抓大放小的處事風格,家里的日常事務,大部分都委托桃花做主,一日三餐的菜肴怎么搭配,幾天換洗一次床單,哪些衣服要手洗,哪些要干洗……基本不做具體要求,甚至家里的管道堵塞、電器故障,也是桃花去聯系物業來修理,桃花說是住家保姆,實際上等于半個管家,在居家過日子的細節中,擁有相當大的自主權。

桃花最喜歡的事兒,就是提著小包出去買菜,在熙熙囊囊的菜市場里穿梭,跟攤販討價還價,用最便宜的價錢買到最可心的菜讓她很有成就感。寧蒙對菜肴選擇只要求品質上乘,其他都隨意,連價格和日常開銷的上限都沒有限制。

買菜等日常開銷的明細,桃花每天記賬,寧蒙每月結一次帳,通常她只看總數,不看明細,桃花剛來的時候總說:“太太您算一下帳吧,萬一我算錯了呢。”

“不用?!睂幟擅橐谎劭倲?,然后簽字、注明日期,結清賬款,同時把下一個月的菜金,夾在賬本內,還給桃花,前后不用一分鐘。

桃花看見寧蒙從來不算細賬,就開始用專門的錢包裝菜金和日常開銷,月底的賬款和錢包里余額一致,說明沒錯,如果不一致,她就重算一次,直到找出差錯。

寧蒙很滿意桃花的聰明,桃花也很滿意寧蒙的大氣、以及對自己的信任。

主仆皆大歡喜。


一晃兩個月過去。周六是個大晴天,太陽把門前的草地曬得暖烘烘的,桃花正在露臺上晾曬床單,看見解陌推開黑色花園鐵門,走進來,后面跟著她的丈夫“秀才”和兒子陶逸,隨行的還有她家的保姆汪玉,汪玉手里捧著一個小花盆,盆里種了一枝纖細的蘭花。

解陌是寧蒙的閨蜜,天分極高,為人卻很率真,像個任性的大孩子,解陌的丈夫綽號“秀才可見其為人之書卷氣,兩家常來常往,周末經常去對方家里吃飯,喝茶。所以,桃花對他們不陌生。

汪玉小個子,鵝蛋臉,看得出年輕時模樣挺俊俏,中年后發福了,加上個子矮,因此臉蛋到身段,都顯得圓嘟嘟,很福相。

她和桃花一樣,也是安徽人,嫁到男人好賭懶做,二十八歲就得病死了,留下一大筆賭債,汪玉一個人帶著五歲的兒子,在村里開個小賣部,一邊供孩子上學,一邊還要贍養老母親,生計艱難。一開始,債主們時不時地上門要債,汪玉嘴巴甜、身段軟,一包香煙,二兩白酒總能把氣氛調節得熱熱乎乎,討債的難聽話也就說不出口了。就這么一拖兩拖,大家看孤兒寡母的,也就漸漸不為難她了。

后來,村里的年輕人大部分外出打工,小賣部生意越來越不好,汪玉就關了門,到上海來當保姆,八歲的兒子就留在外婆身邊,繼續在老家念書。

桃花沒來的時候,汪玉就經常跟著解陌來寧蒙家做客,跟寧蒙一家人混得賊熟。在汪玉眼里,寧蒙的家比解陌的住所高級。寧蒙住的是大院子,不僅有前庭,還有后院。門廳的右邊是淺灰色的鞋柜,邊上放著一張非常有設計感的橘黃色沙發,供客人進門換鞋時坐。左邊是掛大衣、圍巾、帽子和客人外套、提包的衣柜,也是灰色的基調,正前方一個一個橫幾,上面有現代風格的臺燈,法式的香氛沙漏,散發著隱約的香氣。透明的玻璃瓶里養著姿態婀娜的蘭花,一年四季,不同顏色,不同品種,每一款都鮮活、高貴。再邊上,是一高一低兩個銅質的燭臺,歐式的線條,格調浪漫。

客廳里是意大利進口皮沙發,波斯地毯。定制的書架,褐色原木隔板,不銹鋼的架子,集現代與古樸為一體,上面不僅有書籍,還有陶器、銅器等各種藝術品,優雅和諧,跟女主人的風格很一致。

客廳通往餐廳的開闊區域,有一扇落地窗,窗外是搖曳的竹子,窗內是一臺黑色的三角鋼琴。據說是斯坦威的,汪玉不懂啥叫斯坦威鋼琴,只是覺得那真皮的琴凳看上去非常高級。

“太太呀,你看,我給你帶來一盆蘭花來,這可是名貴的公主蘭,最適合你們家了?!?/p>

汪玉一進門,就忙不迭地向寧蒙獻殷勤。

“哦,還有公主蘭,我只聽說過君子蘭?!睂幟芍劳粲裼衷诤a,編了個公主蘭來哄她高興,不過她還是開開心心地接過那盆小蘭花,隨手擺在正方形的楠木茶幾上。

寧蒙喜歡汪玉的喜氣和熱乎勁兒。

每次來家里幫廚或者整理花園啥的,走時都不忘往她手里塞個三百、兩百的小費。

一會兒樓梯響,寧蒙的兒子下樓,“哎喲,這幾個月不見,大公子越來越帥啦,而且,那眉眼,那氣質,越來越像媽媽?!币痪湓?,把兒子和媽媽一起夸了,這也是汪玉的本事。

小伙子羞澀地打聲招呼,就出門了。

這時,桃花在廚房里喊:“玉姐,你來搭個手好嗎?今天家里吃飯人多。”

汪玉轉頭看著寧蒙,似乎還想說些什么,寧蒙的下巴往廚房一指。

“嗯,這就來了?!蓖粲衿嵠嵉剡M了廚房。


中午飯的菜上齊了,寧蒙一家四口和解陌一家三口都坐下來了,桃花忙著給每個人盛飯,汪玉拿公勺挖了一勺熱氣騰騰的雞丁放在寧蒙的餐盤里:“太太您嘗嘗這是我燒的宮爆雞丁,味道怎么樣?”

桃花正好一手端著一碗飯出來,看見這情形,嘴角撇了一下,不冷不熱地說:“我們家太太這兩天上火,不能吃辣,你這宮爆雞丁里放了那么多辣子?!?/p>

一句平平常常的提醒,寧蒙聽出味道來了,桃花在吃醋。她話里話外的潛臺詞是:一上午廚房的活兒全是我干的,你就燒了個宮爆雞丁還要這么邀功請賞。

一句平平常常的提醒,寧蒙聽出味道來了,桃花在吃醋,那話里話外的潛臺詞分明是:一上午廚房的活兒全是我干的,你就燒了個宮爆雞丁還要這么邀功請賞。她不動聲色嘗了一小口宮爆雞丁,然后轉手把這雞丁給了坐在邊上的先生?!澳憧赐粲駸倪@雞丁味道確實好,不過這兩天我上火,這美味只能歸你了?!苯酉聛恚霉陫A了一小塊清蒸鯧魚給陶逸:“來,嘗嘗桃花阿姨做的魚,好不好吃?”

“嗯,好吃?!碧找莺苷\實。

而后,寧蒙低頭用小勺嘗了一口松茸老鴨湯,轉頭對站在廚房門口的桃花說:“桃花姐你這湯,做得越來越地道了。”桃花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謙虛:“哪里啊,這湯我也是剛學著做,沒嘗過,咸淡不知道對不對你們口味?!痹捠沁@么說,臉上的表情顯然已是春回大地。

桃花和寧蒙,都很精明。

桃花的精明在小處,錙銖必較,寸土必爭;寧蒙的精明在大處,她只看山川,不看草木。

吃好飯,男主人陪著解陌夫婦倆喝茶,聊天,解陌的兒子和寧蒙的小女兒年紀相仿,兩個人到門口草地上轉呼啦圈……

氣溫有點上升,寧蒙獨自上樓,想換一件薄的羊絨衫。

剛進臥室,汪玉就躡手躡腳跟上來。寧蒙轉頭看見她,很是驚訝:“咦,你怎么不去幫桃花收拾廚房?”

“太太呀,有幾句話,我得跟你說?!蓖粲駶M臉堆笑。

“啥事?”寧蒙一邊在衣柜里找她的羊絨衫,一邊漫不經心地問。

“太太,我見過這么多人,沒有人比得上您的學識,您的涵養,我一直在想,要是哪天能夠來伺候您,那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分?!?/p>

“你來伺候我,那解陌他們一家怎么辦?”寧蒙知道,汪玉一直想跳槽來自己家當保姆,當然,她也明白,汪玉看上的不是女主人的涵養、學識,而是她家的保姆工資比解陌家高出20%,而且逢年過節,客來人往的時候小費紅包分量足、頻率高。

汪玉也知道寧蒙喜歡她,這乘著邊上沒人,想試探一下口風。見寧蒙這么說,知道沒戲,于是話頭一轉,“我是說,如果解陌他們家不需要我的話。”

“不會不需要的,他們陶逸還那么小,你好好照顧他們吧。如果沒有其他事,先下去幫桃花收拾一下廚房,我要換衣服了。”聽寧蒙這么一說,汪玉只能悻悻然走開。


換好衣服,寧蒙下了樓,看見兩位先生一人手里拿一個羽毛球拍,出去打球了,只有解陌一個人還坐在沙發上喝茶。她走過去,坐在解陌對面的沙發上,順手給自己斟了一杯鐵觀音。

“你知道么,上個禮拜,汪玉擅自在沃爾瑪超市買了兩個玻璃花瓶回來,還配了兩束五彩繽紛的塑料花插在里面,放在我家餐柜和五斗櫥上,把我原先那兩只很古樸的景德鎮陶器直接送進儲藏室,這還不夠,她自作主張,買了一個無比俗氣的大花毯子鋪在白色沙發上,說是打折便宜,她看著好看就買回來了,我家客廳被她這么一‘打扮’,跟縣城的農民家差不多,我下班回來一看,氣得鼻子都冒煙了。”

“那你不發火?”寧蒙慢慢放下茶杯。

“能不火嗎?可是我還沒開口,秀才就出來打圓場,他說‘算了算了,玉姐也是好心,她美化家居的積極性不要打擊嘛?!阏f說,她這是美化家居,還是丑化家居?”解陌的性格像太陽,熱力十足,縱情起來有著摧枯拉朽一般的感染力,就連生氣,都能生得光芒四射。

“去年夏天,她也干過這樣的事兒,自說自話把我種在花園里的紫藤給拔了,種了兩棵絲瓜。把我氣得不行,還沒說她幾句,眼淚就掉下來。結果秀才說:‘不就是一棵紫藤嘛,不能吃不能喝,汪玉拔了種幾棵有機絲瓜也是好心,犯得著發這么大火嗎?’弄得我進退兩難?!?/p>

每次遇到這樣的事情,秀才總是“大義滅親,替她開脫。”

聽到“大義滅親”這四個字,寧蒙噗哧一聲,笑得茶水直接噴出來。

“這得怪你,誰讓你跟汪玉處得像姐妹,又像閨蜜,讓秀才來當這個裁判,他能怎么辦?只能高風亮節,‘大義滅親’咯?!?/p>

“你有沒有想想,誰給她的膽子,敢把女主人種的花草拔了,自己想種啥種啥;誰給她的權限,拿家里買菜和日常用品的錢去買花瓶、塑料花和沙發毯,是你!尊貴的夫人,你不知道怎么當主人,所以,她就不知道怎么當傭人。”

“保姆的懂事多半是聰明的女主人調教出來的。你自己腦子糊涂,不知道把握主仆之間的人際邊界和處事分寸,才能把她慣成這樣?!睂幟刹惠p不重地一頓奚落。


冬天是桃花比較舒服的季節。只要不出去買菜,她喜歡坐在地板上整理衣物,溫熱的地板對她的腿關節有一種慢性理療作用。一天,小區里的保姆們聊天說起關節炎,桃花說:“地暖可以治療關節炎,以前我的膝蓋冬天怕冷,在圓圓家,睡在地板上比床上還暖和,睡了兩個冬天,這風濕關節明顯好多了?!?/p>

從兒子一落地,寧蒙就開始用保姆,開始是洗衣服、洗尿布的鐘點工,后來是買菜燒飯接送孩子的‘鐘點阿姨’,再后來,是住家保姆,孩子長大以后,住家保姆漸漸轉型成管家。在這個過程中,各種性格,各種家庭背景的“保姆”都用過,寧蒙和她們相處舉重若輕,她是大戶人家的后代,待人接物既有薛寶釵的圓潤,也有賈探春的果斷,血液里天然帶著善于和各種“下人”相處的基因。

就比如桃花,就是家里的管家。只要寧蒙不說話,日常瑣事桃花全權處理,“自行決定”對于桃花這樣既能干又強勢的人來說,是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然而,只要寧蒙開了口,吩咐一句,桃花就要執行一句,吩咐十句桃花執行十句,太太和管家之間,沒有是非對錯,只有命令和服從。這一點,桃花和寧蒙都心知肚明,因此,她們相處起來角色明確,沒有矛盾,也談不上沖突,從未發生過需要第三者介入當‘裁判’這種故事。

而解陌是個沒有心機的人,簡單率真,她懷著最本真的善意對待汪玉,倆人處著處著卻處成了一種極為復雜的關系,好起來像姐妹,像親戚,像朋友,不好的時候就各種“官司”和爭執,需要男主人出來平衡和協調。只有發工資、領紅包的時候,汪玉才記得自己是解陌雇來的保姆。

解陌一直想不明白的一點,就是為什么不僅桃花對寧蒙言聽計從,連自己家的汪玉寧蒙也是卑躬屈膝、各種討好。

“唉,你就會說我慣她,你不慣,三天兩頭給小費,難怪她整天圍著你轉,嘴巴甜得像抹過蜜。”解陌的話里也滲著酸溜溜的味道:“我對她那么好,把她當親姐妹看,可我看她,整天就知道跟在你后面太太長太太短,對你們家圓圓比對我們陶逸還親。”

“人家背井離鄉出來打工,是來掙錢的,不是來當你的親姐妹的?!睂幟衫淅湟恍?,接著說:“逢年過節該給紅包你不記得給,親友來暫住來吃飯,工作量增加,你不曉得給小費,那是人家的加班費?!?/p>

“我是沒怎么給小費,可是每次出差、探親回來都沒忘了給她帶禮物,平時出去吃飯、甚至旅游都盡量帶上她,讓她一起出去玩玩,見個世面,開心一點。我哪里對她不好,如此真心實意,換來的卻是各種不領情?!苯饽霸秸f越委屈。

“她們拋家棄出來打工,是來領工資的,不是來領情的。你買禮物要花錢,可你喜歡的東西她未必喜歡啊,為什么不把買禮物的錢折現,給她現金紅包?”寧蒙繼續說:“什么‘工資不重要,感情最重要’都是自欺欺人,人家姑妄說,你姑妄聽就是,還真信呢?!?/p>

“再說呢,住家保姆實際上就是貼身傭人,你打個噴嚏,她都本能地去拿個紙巾來,在家吃飯,她伺候你,出門吃飯、旅游還是在伺候你。你覺得帶她一起出去吃飯、旅游是給她福利,但她覺得陪在你們身邊,端茶倒水,在哪兒都是工作。雙方認知不一樣,你光想自己是好心,可是你想過她的感受沒有?”

經寧蒙這么一剖析,解陌恍然大悟。汪玉只是想要一個香蕉,而我卻給了她一車蘋果,費而不惠。主仆之間的彼此不滿意主要來自于雙方的認知差。

寧蒙出門做客,或者全家外出就餐,從來不帶桃花。只是吩咐一句:“今天我們不在家吃飯,你不用做飯?!?/p>

她知道。住家保姆,最辛苦的往往不是家務,而是相處。跟來自不同社會圈層、文化背景、生活習慣的東家生活在一起,伺候他們吃喝拉撒,分分鐘不得自在。

主人不在家里吃飯,桃花一個人呆在家里,可以看看電視,跟親友或者別的保姆煲煲電話粥,或者附近商店逛逛,餓了冰箱拿點食物出來自己做著吃。有時候,膝蓋不舒服,她就打開洗手間的換氣扇,關上門,拿出艾條來灸一灸膝蓋以及周邊的穴位,然后把衛生間窗戶全部打開,透氣,等主人回來時,艾灸的氣味已經散得差不多了。

自由,才能自在。


上海的夏天特別長,又熱又悶。

桃花在保養皮膚和身材方面很講究,她用的五斗櫥上擺滿了各種化妝品護膚品,早上起來洗臉用洗面奶,晚上敷面膜,出門搽防曬霜,還要加一頂遮陽帽,即便在花園里伺弄花草,也要搽了防曬霜,加上長袖,她怕曬黑了手臂。汪玉雖然五官不丑,但是人太矮,長得又胖,穿什么都像個大冬瓜,她最看不慣穿上連衣裙的桃花搖曳生姿那模樣。

“你看她那騷樣,打扮給誰看呢,我要是她家太太,早就攆人了?!蓖粲裨纫苍谶@個小區里做過保姆,熟悉的人比較多??匆娞一ㄟ@么,她們免不了背后議論。

“是啊,這種騷貨放家里,誰能放心!”一位臉色焦黑的胖阿姨應和道。

桃花愛漂亮,出去買菜也要穿得光鮮,比多數保姆甚至奶奶外婆們都要時髦,看上去不太像保姆,因此大家都猜測她在家里是不是本分。

汪玉一有空,就在寧蒙耳邊吹風,各種拐彎抹角地提醒:你家桃花那么愛打扮,一定得防著點哦。

寧蒙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她知道桃花骨子里是個老實人。

寧蒙體質虛寒,夏天怕吹冷空調。所以,家里的客廳、餐廳大部分時候是不開空調的,只有先生和孩子們的房間開空調,晚上出來上洗手間,上廚房,高溫像一股熱浪,寧蒙穿著真絲背心來來去去都覺得熱,但她注意到,桃花在家里永遠只穿長袖的睡衣睡褲,再熱的天,也不敢袒胸露臂。

桃花這種避嫌的姿態讓寧蒙深深感受到‘寄人籬下實屬不易’。

秋風吹來沒幾天,濕冷的冬季又姍姍來遲。

冬天是桃花比較舒服的季節。只要不出去買菜,她喜歡坐在地板上整理衣物,溫熱的地暖對她的腿關節有一種慢性理療作用。小區里的保姆們聊天說起關節炎,桃花說:“我的膝蓋原先也有關節炎,冬天怕冷,在圓圓家,坐在地板上比床上還暖和,兩個冬天下來,這風濕關節明顯好多了。”


開春的時候,桃花病了,早上起來就覺得頭疼,她以為是感冒,喝點姜茶、板藍根就過去了,沒想到兩天后癥狀越來越重,背也開始疼痛。去地段醫院開了點藥,吃了還是沒有見好。她有點害怕了,只好跟寧蒙說:“太太,我不太舒服,想去醫院看看?!?/p>

正要出門上班的寧蒙一看桃花的臉色不對,說:“要不要我陪你去?”

“好吧?!边@話一落地,寧蒙知道情形不對勁,桃花是個要強的人,身體不算好,但小毛小病通常自己扛著,不會講出來麻煩東家。今天能主動跟她提,應該是自己扛不住了。

她讓桃花穿好外套,開車帶她去醫院看病。停好車子,她們進入醫院的候診大廳,只見一排排黑壓壓的人在排隊,墻邊是一溜找不到床位吊鹽水的病人,直接在病床上掛個鐵鉤,吊著各種藥水。陪同的家屬沒有專用的椅子,只能在醫院門口買個簡易的塑料圓凳湊合坐著,講話聲,護士叫號的聲音,以及小孩的哭聲……夾雜在一起,亂哄哄的一片。平時看病只掛特需號,走VIP通道的寧蒙真是沒見過這種陣仗,她在病人痛苦的表情和家屬焦慮的神情里看到了底層社會的無奈。

“走吧,我們去看特需門診。”寧蒙看了一眼手表,果斷帶著面色焦黃的桃花,穿過長廊,進入醫院的另一個區域,那里安靜、整潔,幾乎看不到病人,只有個別醫護人員穿著白大褂匆匆進出。乘電梯上了三樓,出來面對一個敞亮的大廳,正面是接待處,類似于星級賓館的前臺,柜臺上也沒有有機玻璃的隔斷,護士坐在柜臺里面,笑容親切,態度和藹,桃花坐在柜臺外面,把病情簡單陳述了一下,護士就給了預檢單,寧蒙直接掏出信用卡,刷卡、簽字,把掛號費付了。一位穿白大褂,護士模樣的人把寧蒙和桃花領到診室,沒有排隊的病人,只有醫生一個人坐在診室里,態度和藹。

聽了脈搏,做了一些常規檢查之后,醫生看著化驗單,說:“一種比較特殊的感冒,問題不大,注意休息,不要吃辛辣食物,服藥一周,應該會痊愈,如果有任何問題,隨時來復查?!?/p>

從診室出來,寧蒙去繳費柜臺結賬的時候,桃花看見大廳的右側還有個五顏六色的兒童樂園,里面有滑滑梯,積木,海洋球以及兒童畫冊…….一個混血的男孩,約莫兩三歲左右在里面玩,他的母親坐在邊上陪著。還有個卷發的小姑娘在玩滑滑梯,邊上沒有家長,估計是媽媽去診室看病了,把孩子寄托在這里玩。

醫院里居然有這樣的兒童樂園,桃花是第一次開眼了。

不一會兒,護士已經把藥配好,連同所有的診療費用清單,一并送過來。寧蒙收好清單,把藥給了桃花,她們一起離開了候診大廳。

到了醫院門口,寧蒙叫的專車已經等在那里,她跟桃花說:“我上午還有個會議要去參加,你自己坐車回去,好好休息,晚飯不用做了,我們出去吃?!闭f罷打開車門讓她上車。

“太太你送我到地鐵站,我自己坐地鐵回去?!碧一ㄍ蜷_的車門里一看,轎車的后座扶手上有礦泉水、甜點,地墊不僅干凈,而且豪華,知道這是很貴的車子,她不想坐。

“你要知道,我馬上要去開會,沒有時間送你回去,車費從我信用卡上扣,你不用管,回家趕緊吃藥,好好休息?!闭f罷,轉頭跟司機吩咐:“你要把她送到家門口,不是小區門口。”

“放心吧,女士。”司機聲音洪亮地回答。

醫院門口一直都有出租車,但是寧蒙怕出租車司機服務不好,把桃花扔在小區門口就走了,雖然從小區門口到家那段路不長,但對于一個病人來說,還是很辛苦的。和出租車司機相比,高端商務車的司機服務相對靠譜。

坐在車上的桃花惴惴不安,雖然不了解具體的價格,但她知道,特需門診的掛號費,診療費是非常昂貴的,否則不會有那么多人在普通門診排隊幾個小時,都不肯去掛特需的號,一定是付不起那個價錢。


十一

第三年夏天,汪玉跟解陌辭職,說是要去安慶照顧老母親去,收拾了一堆行李。過來寧蒙家借行李箱,正好是周末,解陌一家也一起來了。寧蒙找出一個大號的新秀麗給汪玉,說:“拿去用吧,不必還了?!?/p>

“太太呀,這是個名牌箱子呢,我哪里好意思拿,去了安慶我就托人帶回來還給您。”

“不用了,你在解陌家呆這么多年了,現今要走,我也沒有什么禮物可以送,這個箱子算我送你的禮物?!睂幟梢蝗缂韧?,淡淡地說。

話音剛落,桃花就拽著她的袖子往廚房里拉,壓低嗓門在她耳旁,“知道么,她根本不是去安慶,是找到新東家了,跳槽,她的新東家就是我認識的一個老鄉給介紹的。前幾天說去安徽探親都是假的,她是去試工?!?/p>

“知道了。”寧蒙一點也沒有流露出吃驚的樣子。

“她這樣撒謊,欺騙解陌,您還送她箱子?”桃花很不理解。“不就是一箱子嗎?無論她去哪兒,既然需要箱子,那就送給她唄?!碧一ú豢月暳?,她心疼那個箱子,新秀麗的大旅行箱,她也想要,只是一直開不了口,沒想到汪玉嘴巴一張,就被她拿走了。

吃過中飯,寧蒙和解陌兩家一起去看藝術展,留下桃花和汪玉兩人準備晚飯,走之前,桃花問:“晚上想吃什么?”陶逸和圓圓異口同聲地說:“吃包子,桃花阿姨做的包子?!?/p>

他們開著車子走了以后,桃花拿出面粉準備發面做包子,汪玉說:“桃花姐啊,你真是死心眼,這包子外面買來現成的多省心,自己做,費勁死了!”

“外面買的包子,那餡都是來路不明的雜肉做的,衛生不可靠,自己包的包子衛生、安全,先生和圓圓都喜歡吃我包的包子,說是比外面買的還好吃?!碧一▽ψ约旱氖炙嚪浅W院?。

“桃花姐,你傻不傻,咱們做保姆的,省一分力是一分力,你做得這么實誠,累壞了是自己的身體,不值得!他們這些做東家的有錢,生多大的病都治得起,咱們窮人,沒有醫保,沒有存款,萬一生病了,誰管你?”汪玉跟桃花講著掏心窩子的話。

桃花聽著,心里一怔,覺得不是沒有道理,但手沒有停,繼續加水、和面準備做包子。她雖然精明,但也實在,喜歡誰,就真心實意給他做好吃的,先生和圓圓是她最喜歡的人,他們想吃包子,桃花愿意做。


十二

一晃六年過去。

桃花的兒媳婦懷孕了,馬上要生孩子。小夫妻倆在三線城市打工,租的房子,勉強維持生計,相當不容易,遇上不期而來的孩子,自然想到了讓母親來幫忙帶孩子。按照他們老家的規矩,兒媳婦坐月子,天經地義要婆婆伺候,在感情上,桃花最疼這個兒子,然而,一想到將來只能呆在寒磣的出租房里燒飯帶孩子,冬天沒有地暖,洗菜洗碗洗衣服都得用冷水,更重要的是不能生病,桃花一想起醫院診區難民營一般黑壓壓的排隊人群,立刻感到生存的惶恐。

但兒子要添小孩,請不起幫傭,當母親的不得不去幫忙,桃花只能跟寧蒙告辭。

“要當奶奶了,是喜事,兒子向來跟你親,現在是他最需要母親幫忙的時候,你理應要去?!睂幟擅菜仆Ω吲d的,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

第二天,所有人都上班去了,桃花神思恍惚地呆在家里,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哭,眼淚卻流不出來。她在這個家里呆了八年,家里的每一個角落,每一件家具,包括廚房里的所有鍋碗瓢盆,都是她熟悉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

一想到春節以后就要永遠離開這里,內心的酸楚越來越濃。

說不清舍不得什么,但就是舍不得。

白天空的時候,桃花在慢慢整理衣物,收拾行李。發現呆了這些年,衣服、鞋子積攢了一堆。有些是自己平時逛街買的,更多是小區里她認識的那些奶奶外婆送的,其中太太寧蒙送的披肩、鞋子也有幾件,都是大名牌,她一邊整理,一邊想著離開這個社區以后,不會再有人送她這些高檔衣物,而且,沒有了固定的工資收入和不定期的紅包,將來想買什么東西都得伸手跟兒子媳婦要錢,心里越來越不是滋味。

看她房間里攤了這么多行李,大公子浩浩說:“阿姨,你收拾出來的行李我幫你寄回去吧,這么多你拿不了啊?!?/p>

“好呀。我把不用的衣物寄回老家,要穿的寄到兒子那里去。”桃花寫了兩個地址給浩浩,當天下午,物流公司就把她的行李全部取走了。

抽屜和衣柜的東西都清走了,空蕩蕩的,桃花的心里也空蕩蕩。

正午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露臺上。桃花想著走之前,要把先生的衣物重新翻曬一遍。她來到先生住的房間,把他的棉襖,羽絨服,羊絨衫一件一件拿到露臺上去曬,先生是這家里最和藹可親的人,從來不發脾氣,說的每一句話都讓人舒服,哪怕是批評,也會說得讓你心悅誠服,不知道以后別的保姆來,不知道是否也會像她這樣盡心照料先生的衣食起居。

把先生的衣物都曬出去以后,桃花開始整理圓圓的衣物,圓圓是她帶大的孩子,也是這個家里最體貼她的人,無論大事小事,圓圓都護著自己的‘阿姨’,她的性格和她的名字一樣,圓潤溫和;

最后,她來到女主人寧蒙住的主臥,更衣室里掛滿了各種真絲襯衫,裙子,套裝和羊絨大衣,抽屜里是疊得整整齊齊的毛衣和各種打底衫,桃花和寧蒙的身高差不多,寧蒙不穿的衣服,只要少許寬松點的,桃花都能穿。寧蒙的衣柜里有專門的熏香,因此衣物透著隱隱的香味,聞著這熟悉的味道,桃花的感受非常復雜。

寧蒙像月亮,黑漆漆的夜里,看見她,覺得很溫暖,如同人間有一種指望,有一種依靠。然而,接近她卻很難,寧蒙是那種不怒而威的女主人,無論相處多久,彼此的心都像隔著迢迢的星河。

八年多來朝夕相處,端茶送水,洗衣鋪被,卻處不出親人的感覺。桃花敬重寧蒙,和她在一起,有安全感,但是她也怕寧蒙,只要寧蒙在,她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拘謹和畏懼。這一點她特別羨慕汪玉,這馬屁精整天花言巧語,滿嘴謊言,寧蒙卻對她寵愛有加。桃花覺得自己對女主人忠心耿耿,百般貼心萬般周到,可就是換不來寧蒙對汪玉的那種親近感,這是桃花最委屈、也最不服氣的地方。

每次寧蒙夸贊桃花菜燒得好,或者衛生做得細致,桃花總是嘆一口氣:“我們這些不會說漂亮話的老實人,活干得再好,也不如那些花言巧語嘴巴甜的吃香?!焙成溆爸赶蛲粲?。

寧蒙心知肚明這明里暗里的各種抱怨,但并不接話。輕輕一笑就過去了。


十三

桃花要回去帶孫子的消息剛傳到保姆圈,小區里跟她熟悉的‘阿姨’們就來打探消息,毛遂自薦或者推進自己的親戚、老鄉來接這個肥缺。

吃飯的時候,桃花把這些情況隱隱約約跟寧蒙透露了些,寧蒙很爽快:“行啊,你找合適的人來接班,我們家下一個管家你來選,物色到合適的人,讓她來試工?!碧一ㄒ灰怪g,變成了替寧蒙招聘下一任管家的人力資源部長,一天接好多個電話,寧蒙聽見她在電話里跟那些介紹保姆的老鄉溝通:“我們家太太從來對人不設防的,她家連一個帶鎖的抽屜都沒有,首飾、現金各種值錢的東西都是隨便放的,你介紹的保姆人品一定要有保障啊,聽見了嗎?”

桃花說話,一向嗓門大,平時在房間里跟老鄉打電話聊天、視頻,只要門沒有關實,樓上樓下所有房間都聽得見,寧蒙委婉提醒過她一兩次,但桃花聊天一聊得高興,就忘了旁人,嗓子越來越響,寧蒙挺煩她這一點,但想想人無完人,犯不著為這小缺點說重話,也就睜一眼閉一眼,懶得管了。

話音剛落,沒一會兒,另一個電話鈴聲又響了。

“待遇嘛,你放心好了,做得好,我們家太太不會虧待你的,加薪、紅包都不用你開口,她可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

看桃花盡心盡力地履行著人力資源部長的職責,寧蒙覺得挺欣慰的。授權桃花去張羅下一任管家,既省心又省力。畢竟,住家保姆的圈子和心態,寧蒙不如桃花了解。

“啊,你問她的為人?她為人不好我能提前一個月告訴她不做了,還到處給她物色人來接替嗎?你自己用腦子想想?!庇质翘一ǖ拇笊らT。

寧蒙是第一次無意中發現,桃花在背后是如此捍衛自己的女主人,如此的忠心耿耿。心里也有一種淡淡的不舍,然而這種情緒很快就被別的事情消解了。

第一個來試工的保姆是河南人,長得老實巴交的,膽小得不得了,按照桃花的指點和安排,樓上樓下打掃,洗完衣服拖地板,然后寧蒙給她兩百元錢,讓她買菜去。桃花看新保姆做得挺賣力,就出去找老鄉聊天話別去了,晚上回來的時候,看見新阿姨在廚房燒菜。

“他們家口味很清淡的,你怎么放這么多油!”

“牛排沒有用調料腌過,怎么能直接燒!”

“……”

寧蒙在樓上看書,聽到廚房里傳來桃花訓斥試工阿姨的聲音,那口氣,可比自己平時跟桃花說話嚴厲多了。

晚飯的時候,果然飯菜的口味都很北方,一家人都覺得不適應,試工保姆走的時候很難過,眼淚都快流下來了,寧蒙問桃花該給多少小費合適,桃花說:“不就是試工嘛,看不上給兩百元已經很好了,還要給多少???”

“好好好,那就給兩百吧。”寧蒙看見河南大嫂眼里的淚光,心里有些不忍,本想多給些,可是既然授權桃花負責,也得尊重她的意見。

寧蒙從皮夾里取了兩百現金給桃花,接下來的事她就不管了。

第二天,又來了一位試工的。模樣比第一天來的好看,飯菜也比前一天的保姆燒得可口,言語乖巧,眼神活絡,寧蒙覺得挺滿意,就跟桃花使了個眼色,意思說:“就是她了?!碧一ㄋ偷诙蛔叩臅r候,把一個裝著水果的塑料馬夾袋塞給對方:“你千萬別給我送這些東西,我也不吃。滿意不滿意,最后是太太做主?!?/p>

“不管誰做主,拜托桃花姐你在太太那邊幫俺美言美言啊,我會記得你的好……”那位長得比桃花還要漂亮的保姆很誠懇地說。


十四

聽說桃花要走了,解陌找了個空,過來看她。

陶逸和圓圓差不多大,倆孩子一起長大,寒暑假陶逸經常來玩,在圓圓家吃飯、做作業甚至住兩天,解陌跟桃花也處得像親戚一樣。

“桃花姐,聽說你不做了,要回去抱孫子了?”

桃花一聽這話,憋了一個多月的眼淚一下子控制不住,嘩的一下流下來…….

在桃花眼里,寧蒙身上總有一種無法親近的冷。而解陌,卻是如初春的陽光般溫暖,桃花見到解陌,感覺特別親。

“桃花姐,你別這樣?!苯饽氨ё∷募绨?,自己的眼眶也濕了。

“對了,我買了一套小衣服給你的孫子,不知道是男是女,所以,買了黃色的,你看看,喜歡不?”

“嗯,挺好看的,鴨嘴黃,男寶寶女寶寶穿上都好看。你真會買東西?!碧一ú粮裳蹨I,開始端詳小衣服的顏色。

這時門外鑰匙響動,桃花奔過去打開門,一看是寧蒙回來了,懷里抱著好幾束花材,有金燦燦的跳舞蘭,雪白的滿天星,還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葉,她把這些花材插座玄關柜的一個大瓶子里,一邊脫靴子一邊說:“一會兒修剪修剪,插上,又是一個景兒。”


尾聲

別離的日子終于來了。

這一天,桃花穿著米黃色的呢大衣,真絲爛花圍巾,頭上戴了一頂針織的帽子,還化了淡妝。寧蒙一家人把她送到大門口,桃花一步三回頭,這個熟悉的院子里一草一木都那么親切,想著此去就不再回來,內心潰不成軍。

出租車,在桃花和寧蒙一家的揮手致意中,緩緩離去。

再見了,悅西花園,再見了,上海。


特別聲明:本文為人文學者、經濟學家林采宜的原創小說,轉載請在文章標題下注明作者及出處。